第82章

  “拿个镜子照一照吧!这样你们就能看见此刻脸上狰狞的表情!”穿着招牌紫色衣服的小丑站在天使的头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名叫哈莉的猴子蹲在他的肩头疑惑地盯着主人不正常的心情。
  “天知道人人歌颂的上帝给我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小丑举着棍子敲了敲天使的头顶,小声念到,“要知道在上帝之日来临前!我刚刚结束了一个可怜的小猫头鹰的生命,那只是给某个过分嚣张的猫头鹰的小小教训。”
  小丑把哈莉猴举起来,丢到一边,猴子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受到了底下狂热人群吵闹氛围的惊吓,叽叽喳喳地抱着帽子跑到角落里试图远离人群。
  不过猴子没能跑多远,它被踢了一脚——力度被拿捏地恰到好处,既没有力度特别大到一脚踹死的程度,也没有轻到不痛不痒的,大概是贴地滑行了一会感受到了明显破皮的疼痛。
  在猴子凭借本能想要狼狈逃窜的时候脖颈被捏住,整个身体被随意地拎了起来,猴子能感觉到脖颈后一片冰凉,是属于金属的气息。
  对方的眼神和全身上下包裹着身体的金属盔甲没什么两样,阴冷,如果碰上一个泥泞潮湿的雨天,还有机会看到红色的铁锈……
  他似乎站在阴影里等了很久,一只手按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拎住猴子的后脖颈。
  小丑半蹲在雕像上,丝毫没有对底下雕塑的尊重。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亲爱的夜枭……”
  夜枭和小丑没什么好聊的,在上帝之日来临前,小丑可能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尽管这位英雄精神也没正常到哪里去,但好歹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世界里有个对比,谁让反面教材是犯罪辛迪加呢?
  夜枭精心培养的小利爪因小丑而死,恰恰好是在上帝之日到来的前几天。
  他能拎起哈莉猴而不是直接把它丢下去扔死,已经能算得上是脾气好了……哦,他忘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死亡了。
  小丑没做太多的寒暄,他和夜枭对视了一眼,就从足足有一整个教堂一样高的天使像下跳了下去,底下是特意设置好的磨尖了头的十字架。
  高度和冲击保证尖锐的十字架可以丝毫不留情面且利落地贯穿整个人的脑袋,没有脑子当然活不了。
  在惊呼声中。
  利器贯穿开皮肉,有一声沉闷的骨骼开裂声,鲜血呈不规则状溅射开来,猩红色中甚至混合了白色的脑浆……恰好在天使像上涂上一条疤痕。
  天使脸色温柔地注视着底下四散而开的民众,背后宽大的翅膀张开,教堂的顶篷处是彩窗雕刻的耶稣画像——设计者否决了十字架受难的设计,上帝是上帝,绝非承受苦难者,他应当生来享受众人如羔羊般虔诚的奉献。
  一整片血液溅上天使洁白的斗篷雕像,最高的一处鲜血恰到好处地给雕像划上一道瑕疵,从天使脸部的右上角眼睛一直贯穿涂抹至左边的眼睑。
  然后血液因为重力慢慢往下降落,温柔的天使正为小丑的死亡哭泣呢。
  ——但血液却不是因为重力才往下降落的。
  它们脱离了身体,拥有了生命,缓慢地在天使像上爬行着,往下慢慢地爬,一点一点,带下天使身上所有的黏液。
  回到小丑的身体里去。
  教堂内的人没有一个人在动,他们摒起呼吸,生怕惊扰了血液的蠕动。
  于是彩窗上的太阳落至另一侧,升起了新的月亮。
  在月光的静谧笼罩下,最后一滴黏液在天使像上消失,小丑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头上的小丑帽不知所踪,顶着一个滑稽可笑的尖锐十字架。
  “……真遗憾。”小丑晃着脑袋,尖锐刺骨的疼痛在跳下后从未消失,哪怕是现在他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疼痛,“看来我们失去死亡了,我得和你,这只讨厌的猫头鹰纠缠到地老天荒。嘻嘻嘻嘻……”
  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笑声再逐渐变大,成为搞笑艺人的专属铃声,一直笑了整整十分钟没有停歇。
  越到后来笑声就变得越发嘶哑,接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嘶哑的笑声变得尖锐、刺破人的耳膜,和锐利的指甲刮擦玻璃一样的烦躁声响没什么两样。
  夜枭只是看了一眼小丑,收回视线,手中毫不留情地把哈莉猴丢到人群里,然后转身离开,金属披风沉重地拖拽着他的脚步,最终消失在阴影里。
  所有人为神迹的诞生开始狂热的欢呼。
  扯掉身边人的衣袖,脱光他们的衣服,然后——手中似乎应该有一把利器,最好是比刚才小丑用的尖锐十字架还要锋利的那种,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划开皮肉,感受到砰砰的心跳声,最后戳开皮肤,让利器接触一番空气。
  心脏被取出来了也没关系,它还能活泼地在空气内跳动呢,这是鲜活的、充满灵性的生命。
  不过很可惜,此时的他们手中暂时还没有利器,也没有人察觉到心中那股怅然若失之感,只觉得或许他们应该用某种方式庆祝一番。
  众人只是拥抱着身旁的人喜极而泣。
  洁白无瑕的天使收敛着神情,温柔地注视着狂欢的人群。
  月光清浅地透过刻有上帝的玻璃彩窗,狂欢之人高举着双手在地下热闹的跳舞和拥抱,如同无数触手在阴影里延伸跳跃,从教堂里,为生命欢呼。
  起初众人只是为死在“上帝之日”前的亲朋好友感到遗憾……亲爱的,你我因为上帝开的小小玩笑而永远分隔两方。
  而我会在你的坟墓前献上一株美丽的玫瑰花来表达我的思念与哀悼。
  会在永恒的生命里永远地怀念你的离去。
  在睡梦中念想着如何跨越无边的冥河与你相聚。
  后来他们才明白,死在上帝之日前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
  永生是一种代价。
  □□永生,但精神却不能承受它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鲜血会重新爬回来,受伤的人会眼睁睁看着蠕动的鲜血一点一点收缩,重新回到血管里,感受血液的流动与滚烫。
  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看着断掉的腿像是活过来一样,延伸出血管跑过来拼接。
  他们并不会因此疼痛到昏迷休克,而是在清醒的疼痛之中感受着血液快速地流出身体——在一片冰冷之中又慢慢感受到血液的返回。
  当然会夹杂着外界的灰尘、泥土、草屑。
  因为死亡消失了,但痛觉依然存在着,致命伤后的感知几乎以近十倍的代价来告诉差点死去的人们:你刚才死了一次。
  但感谢上帝吧,你们又复活了。
  不过疼痛总是能够慢慢忍耐的,人类总是能够为自己的适应力感到惊奇——所以这仅仅只是大部分人精神接近崩溃的时候。
  压垮所有人的是另一件事了。
  众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花了几近十年:衰老。
  衰老永不停歇,幼儿会慢慢长大,成为又高又壮的青年,然后皱纹会添上眼角,在巅峰之后开始缓慢地步入谷底。
  最终的结局本该是迎来死亡的,但死亡消失了。
  于是年迈的人会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衰败、感受到死亡但又永远没有死亡的结局,他们会清醒又痛苦地永生。
  有人想出了另一个绝佳的思路:能否培育新的、拥有活力的器官呢?
  用新的器官代替旧有的老去的器官,用新的活力来代替旧的,如果没办法完全适配身体的型号,可以尝试利用克隆技术。
  “我们没办法攻克最严重的问题,旧有的器官完全没办法摘除,它们依旧会……活着爬回来,这是永生的因果律。”
  “或许我们需要再慢慢考虑。”
  “难道你能忍受花上整整一天才能从门口走到办公室位置上的速度吗?要知道以前、你年轻的时候,这仅仅只需要几秒钟的奔跑!”
  “……我已经快要忘记我爱人的模样了,还有我的小孩。他们都在上帝之日前不幸离去,他们曾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发誓在我的生命里永远铭记他们。”
  “但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了,我不能再这么衰老下去。”
  “……是,你说的对,我已经看不清照片的模样了,我怀念那一天的太阳。”
  在实验启动之前,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打开了一个怎样的潘多拉魔盒。
  新的器官当然能够为他们重新注入鲜活的生命——但它们在永恒的生命里依旧会衰老,而旧有的器官不会消失。
  移植十条腿,十条腿也依旧会长在身上的,就算把它扔到海里也会爬回来,然后给身体注入一些咸腥的海水,作为丢弃身体的代价。
  压垮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遗忘。
  在世界秩序还未曾崩溃前,有人持有这样一种观点:身体的毁灭不一定是死亡,真正的死亡永远是遗忘,一旦没有任何一人记得祂的存在了,死亡就真正的到来了。
  许多观点涉及哲学与唯心,大多是文学意义上的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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