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你要畏罪自——”
  那话没说完就转为短促的惨叫声,因为一道锐利的像骨骼或石头的惨白尖刺瞬息间从他脚下猛地拔出地面,并接二连三炸开来, 飞快生长形成一整面结晶交错的窄幕墙, 宏大如同歌剧院贯通天顶的布景,惊得四周的人疯狂逃散。
  直到这时, 被撕断成两小截的尸体才从高处掉下来, 带着些许血肉碎块滚落回地面。
  阿玛拉大半身体还困在神术中, 要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就已经来不及了,他面露不忍。
  ——还是那句话, 你说你惹他干嘛啊?原骞自己还好说, 按照人设即使是贝尔纳鲁都斯被挑衅时也不至于如此干脆, 但分工负责演绎五号的可是副官先生啊。
  平常再怎么无害讲理,那本质上也是个正统得足以扔进rpg里头顶一行“正在尝试平推全世界所以是勇者就来挑战我吧”大字的魔王。所以要是到这种场合还能好脾气到任由无名的废物大喊大叫,岂不是早该被推翻了?
  何况涅菩此刻的亮相已经是标准形态, 光那对角配着黑紫长发的背影和出手即扫平一波袭击的操作已经够有反派气场, 所以不知姓名的人还没眼色到敢出来跳脚, 被炮灰也是命中活该啊……
  “继续说。”
  随手杀了个人的大反派恐怕是此刻全场最泰然的存在了。
  “别再滥杀了。”阿玛拉对他说。
  “你死去的样子可跟这没有任何区别。即使这样还想死吗?”涅菩反问。
  “……是的。”
  “可以啊,看你在我杀光整个第一城的人之前能救下多少,超过一百人就答应你。怎么样?”
  但阿玛拉没有像往常一样当真而发作,只是不理会这个提议, 将刚刚形成的想法接着说下去:
  “死于你手, 就不再是兽族内部的谋杀行为。族人已经为我注定了下场,所以我请求你。”
  为了他自己的死, 从不屈服于邪恶的圣者第一次低下头颅,拾起自己的长剑双手向涅菩递上。
  而怪物接过剑掂量着, 神情不置可否。
  远处小满微微气喘地解决掉最后一道诅咒法术,正要赶来阻止,忽然心有灵犀般连续变换几次站位——
  悄然生长的石质尖锥始终落后她一霎,形成牢笼的同时已经被小满踩着一道横向石棱跳起来彻底冲出了范围。
  法术形成的锋利刀刃挑开那把随手挥来的制式长剑,同时已经将剑身一刀两断,而专门杀伤恶念的蓝焰纠结出枪刃,指向涅菩。
  “别杀他。”
  行动快于话语的主角说道。
  现在四周围困的兽族可算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从局势上看来阿玛拉无形中已经成了这两名身份成谜但实力可观的外族人争夺的猎物,在他们的上级发令前,兽族的本能极其不建议他们跟着掺和进去。
  “你想带他逃走吗?”涅菩问。
  “嗯。”小满点点头。
  “很天真的计划。”涅菩叹着气摇摇头,“和你不一样,他不会也不能接受在自己同类追剿下一直逃窜的生活。”
  “有些人在光里活了太久,已经适应不了黑暗啦。”
  小满微微皱起眉。她会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但她依然不能理解这样的逻辑。
  在生命之上,她觉得只有承诺与爱更重要。
  而阿玛拉显然已经没有这些了。
  所以离开然后活下去,未来是还有那么多可能的,就像从前的她也不可能想象到自己会遇见素袂、老师乃至烈烈。既然有人来救他,为什么依然要选择死呢?
  她不明白。
  小满提着长枪回过身,姿态笔挺而执拗,看着阿玛拉,以年轻人的固执向这位长者要求一个能被她理解的答案。
  被她这样看着,阿玛拉艰难开口,嘴唇不易察觉地颤抖过一刻。
  他回答的声音很低:“我不能……我不能将武器指向我无罪的同胞。所以我会死。”
  那么为了不再使兽族增加恶念与罪孽,不再为星神的骨髓间添一笔流毒,他选择干脆于今日死于怪物之手。
  但小满说:“我会保护你,我不是兽族,和你们的罪孽没关系。”
  她边说边动手去削除那些早已彻底固化的锁链,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强行把阿玛拉带走再说。
  但涅菩忽然闲谈般开口:
  “真是不错的天赋。那你知道其他处刑官得到的天赋吗?”
  小满的动作顿了顿。
  她在听呢。看着小满的背影,涅菩笑起来。
  “曾经,有一位残缺者持有着‘治愈病痛’的力量……她生不逢时,否则应该能被万人敬仰吧。”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只要呼吸就会内脏破裂,治好又破裂,骨头很容易折断,即使自己修复又很快断开,那是很痛的。”
  “不过被杀也很痛。感受着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断了,那比立刻死了还过分呢。”
  小满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死死瞪着他——
  那张她本已经逐渐接受的熟悉的脸,那双别无二致的暖灰色眼睛。
  她第一次露出这种濒临崩溃的眼神。原骞借五号的视角偷偷瞥一眼,随即逃开并疯狂在心里划十字。
  太过分了,太缺德了,这样换做是我真的演不下去啊!根本是在杀人诛心……!
  但他知道这每一句都符合设定,不说素袂濒死时的遭遇是他亲身经历,小满的妈妈能坚持活到在同类中极为不可思议的三十岁,也确实正是因为她能用那天赋反复治疗自己,才额外在病痛中强行拖延出接近十年时间,让她看着小满长大成人。
  得知真相后他无比敬佩那位女士,副官先生则大概是真心认为她的爱意和如斯付出应当为人所知,不能只有幕后的两人吃刀……当然,也可能只是本着恶属性的天性希望大家能轮流崩溃一遭,觉得这样显得很热闹。
  但事实上这只是在转移小满的注意力,不让她失去行动能力,阿玛拉便无法如愿下场。
  在相关预案里其实他们事先商量的是尽量保证小满是缴械轻伤状态就好。
  但,已经一片混乱的广场上,石砖缝隙逐渐开始变得湿润。
  于是这时涅菩刻意稍稍放慢了动作,看着小满被地面中间蓦然涌现的浩荡泉流中分出的一股牵走。
  小满勉强拼全注意力,入目是一片浅而干净的白绿色。
  是约露缇娜。
  天衣无缝化入泉水中的女仙将她带到广场边缘后现出形貌,把她和自己安置在一团清水凝成的屏障之中,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脊,气息依然稳定清凉,带着很淡的植物香,悄然地帮她撮合着万分混乱到几乎不能支持施法的心绪。
  至此,暗处观望的施法者们终于愿意露面。
  “那么,预见中随着灾难降临,而且的确已经出现的‘涅菩’,请问您又该做何解释?”约露缇娜的同僚曾用闲聊般随意的语气,向尘醒请教过这问题。
  “只是一头重感情的怪物罢了,不用在意他。”商人带着笑意回答。
  而蓝发的鹿族站在师友之间,此刻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正面目睹那怪物的面孔,因而愣了愣。
  “我认得你这张脸。”他说。
  “抱歉,你哪位?”
  小满听到这句回应——从当初的资料中,她知道那名施法者叫艾诺威卡,是擅长冰系的施法者,在同辈里非常优秀。
  不仅如此,他更是素袂复仇的见证人,那天晚上站在女城主那边施加阻挠,最后逼得少年带着仇人从高塔上跳下。
  才过去几个月,他还记得素袂的长相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在室内与一名持有黄金之血的猎杀者交锋的经历,对纯粹的施法者而言必定非常刺激难忘。
  但涅菩……刚刚还以素袂的口吻说着话的人却不认得这凶手了。
  他果然不完全是“他”啊。小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地想。
  “看来她也不要你了,但现在想反悔还有机会啊。”涅菩对阿玛拉说。
  “她得到保护是好事。”
  过程中阿玛拉曾短暂地看向小满确认她的安全,但这时他已经收回目光,自己挣脱了仅剩的一点束缚。用来制伏他的神术再高端,经过双份的折磨都该不剩几分威力了。
  他活动着手腕,瞥过那群施法者——即使已经没有武器,周围因援军隐隐骚动的人群还是为之一静。
  翼族那仿佛抛却软肋的平静目光叫人想起他本身的危险性,意识到即使他已经了无生趣,但依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争抢的功劳。
  那可是成名以来未曾落败过的,兽族最快、最锋利的剑啊。
  “别逞能了,这些人你一个都不会杀的。你这家伙心里不光没有恶念,还没有别的什么为了自己的感情。”
  反派一开口就在煞风景,态度好像又回到了幻境里对着小满的妈妈说他们是同伴的散漫状态,话语却更刻薄了无数倍。
  “带着人为灌输的信念来找我麻烦,结果没有人真正支持认同你,所以当初就劝你尽早自我了断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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