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可能任谁被自身难以自控的私欲纠缠数十年,在用尽一切手段过后依旧没有得到,也会不自觉开始退怯。
  至少科特拉维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手段也并不卑鄙,甚至有些卑怯。
  既然无私注定可悲,孤独等同愚蠢,他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要回报。他就想要回报。不管是利益、情感还是身体。什么都可以。
  他心血来潮的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去获得,就像他胸口的这条银缕缎和那枚带有“圣羽”徽记的胸针,或者称之为“魔法与科学结合神奇造物”——区别于城主以力量的方式获得全族尊崇。
  跟他往日思索过的“那些”看似矛盾却可以并存的“二者”并无二致。
  无论塞尔怎么看待他。
  只要能满足自己私欲,他就愿意割舍一切。
  当然,除了尊严。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确的部分。
  一条界线。也是唯一一个他不能让步的部分。
  就像他无法自控的私欲,就像他明白当初不应该屈服于本能,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在昨天那个时候离开那栋房子、留下塞尔……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进入暗系居住区,因为每一次都代表堕落和放纵的叠加,可他的灵魂却会败给自己划下的最后那条界线。一面紧抱着尊严不放,一面任由身体同时屈服于无法宣泄的私欲,想要藉变本加厉地放纵来排遣已经为塞尔一度又一度失控过的情绪。
  可惜,徒劳而已。
  徒劳,多么可笑的词。
  卑怯,多么动听的词。既卑鄙,又怯懦。
  即便奋力的进行自我谴责,他依旧没办法遏制自己的本性。诚如他始终在对自己和塞尔撒谎,后者又何尝不是披着无以计数的伪装?
  如果可能,他想问塞尔:我到底有什么是你不愿舍弃的,只是因为我有用吗?
  另一种意义上而言,科特拉维的确非常了解塞尔,后者的确在“害怕”科特拉维,一种谨慎却固执的恐惧,因而他必须让自己遗忘掉能让自己恐惧的部分,包括自己过去的行为,甚至是他自己,以及更多……
  跟他不经意间遗忘掉的过去不同,那是他刻意让自己遗忘的部分。像是科特拉维眼睛的颜色,也可能是他笑起来时如同清泉的模样,甚至是自己最开始主动赠予的吻。
  可他却厌恶着对方故作出来那些优雅,就像自己故作出来的沉稳与节制。
  以及,“老朋友”对自己的执着。
  如果可能,塞尔想问科特拉维: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吗?
  暴雨依旧混淆着西乌斯城中的界线,雷鸣如同反复敲响的警钟,闪电则在却在反复切割着混沌的一切。
  可惜,遥远且徒劳。
  从要塞闭锁那一刻开始,这座城就如同逐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
  科特拉维谨慎的维持现状,未再出现任何过分的举动。他直视咫尺之外的塞尔的脸,问:“没有理由就不行吗?”
  “你喝醉了?”塞尔反问。他想摆脱这个因为科特拉维的动作而从压制变为亲密的姿势,胸前的金缕缎却和对方的银缕缎缠在了一起,甚至还挂在了那枚“胸针”锐利的边角。
  毁掉哪一条缕缎都不是他会做出的选择,只得耐下心来分开它们。
  “我没有喝酒,我很久不在酒馆里喝酒了。”科特拉维放下手,任由塞尔笨拙地与两条缕缎缠斗,借机耐心十足地说,“那次之后,从不。”
  他早已明白单纯的放纵根本不需要醉酒做理由,对自己坦率一些没什么不好。只有无法排遣的情绪才需要借口。
  哪次?最开始的那一次吗?塞尔想问,但他没来得及问出声,就又听见科特拉维说:
  “不,应该是你从那栋房子里搬走以后。”
  塞尔的分开那两条缕缎的动作因此短暂地顿住。
  “谎言。”他毫不留情地说。
  科特拉维沉默了短暂地停顿了半秒,接着修正了自己的话:“不,应该是我买下那栋房子以后。”
  虽然他的情人还是在增多,可他已经不会在那栋房子以外的地方喝酒了,而这里也始终都只有他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候鸟。始终空着自己的巢穴,却依附于季节四处徘徊。
  只是这些话语过于坦白,就像没有身体依附的灵魂。他不允许自己如此剖白自己,就像必须掩藏的疮疤。
  可他言辞却触动了塞尔,也可能是激怒,让后者彻底停下了解开两条缕缎的动作,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吗?”
  “我到底有什么是你不愿舍弃的,只是因为我有用吗?”
  盘桓在塞尔心底已经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科特拉维也是。
  叩叩。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他们的对话一如既往被不合时宜的“忙碌”打断。
  科特拉维主动取下了那枚胸针,优雅地站起身,走向老室长曾经坐过椅子所在,同样优雅地坐下。
  塞尔掠过对方故作优雅与不为所动的姿态,径自站起身来的同时,将缕缎互相纠缠的部分藏到了自己身后。
  “请进。”
  他语气不善地问。
  “又出什么事了?”
  实际上现在也不可能再出什么事了,除了——
  “是暗系居住区?”他问。
  “城主。室长。”那位倒霉的不知道打断了什么的爵位战士,尽可能忽略着房间内异常压抑的气氛禀告道,“隐城主大人宣称能制止城外的三族混战,已经集结了目前城内所有的暗系高阶。他想请城主开放一个非常的小传送出口,让他们出去。”
  塞尔并不惊讶,他问:“乌卢克现在在哪?”
  “和他带来的高阶们一起在一楼大厅。”爵位战士说,“城主要为他们开放出口吗?”
  “当然不。”科特拉维难得在塞尔谈论公事的时候抢白,“一旦为谁破例,其他家伙也会陆续冒出来提出同样的要求。”
  爵位战士转向科特拉维,似乎在等待他的意见。塞尔也看向他,眼底透着几缕不悦。
  科特拉维察觉到他的情绪,当即补充道:“相信塞尔城主跟我看法一样?”
  爵位战士只得再度转向塞尔,问:“城主的意思是……?”
  “是的。科特拉维医生说的非常有道理。”塞尔说,“你先去集结我们所有的高阶,不能为乌卢克破例,也不能让他用这种方式迫使中央城堡破例。我马上就到大厅去。”
  “是,城主。”
  等到爵位战士重新阖上房间门,科特拉维已经离开椅子,无声地来到塞尔身后。塞尔转头以警告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后者优雅的姿态耸了耸肩,已经彻底掩藏了方才流露出的些许情绪。
  他抬起手来,用自己灵巧的双手,为塞尔解开了垂在他背上的那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缕缎。
  “我不是来对你动手动脚的,我只是想跟你聊聊。”科特拉维边说边把银色那条缕缎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接着又躲开了塞尔伸向他的、试图拿回金缕缎的手,直接伸长手臂,仔细地替对方佩戴好。
  就像此前在任命仪式上对方为自己所做的那样。
  “当然,如果……”
  “改天。”塞尔毫不留情地打断对方,说,“我得先去处理好乌卢克带来的麻烦。”
  “……需要帮忙吗?”科特拉维咽下那些差点滑出来的轻佻话语,改为优雅地问。
  “当然不。”塞尔回答。
  “等等。”
  就在塞尔即将离开房间时,科特拉维忽然叫住了他。
  他走向门口,把缠在银缕缎上的胸针解下来,佩戴在塞尔的金缕缎上。
  “科特拉维?”塞尔疑惑地看着对方。
  “希望明天早晨能在我家门前见到伟大的西乌斯城主,否则我就会失去前往实验室工作的兴趣。”科特拉维说。
  “你在威胁我?”塞尔再度不快起来。
  “不。我是在恳求你。”科特拉维边说边伸出胳膊为对方拉开门,并在错身而过时侧头亲吻了对方的唇角。也可能是脸颊。
  就像一个寻常的问候,礼貌而没有任何缱绻或僭越的意味。
  塞尔瞳孔微缩,为一刹察觉到的科特拉维身上的古怪区别。
  他完全无法想象对方居然不再固守尊严,居然开始让步了……或许,自己也能退一步?不,半步就足够了。
  博弈无疑是在毫厘之间才更为有趣。
  他边想边摘下了金缕缎上的“胸针”,将它团进自己手掌里,与科特拉维擦肩而过。
  他说:“明早见。”
  某个绿眼睛混蛋口中的那树,一眼看上去显然并不像是树。
  “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帝坎贝尔用跟自己冰冷声调不相称的无奈表情看向身侧的阿达加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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