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那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孩子模样的阿达加迦,就总是会以这种不确定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一根手指,他每次都会因此而微笑起来,不自觉,也是发自内心的,因而他总是会无奈地弯下腰去,把当时外表只有十多岁的对方抱起来,任凭对方如何挣扎抗议,坚持声称他自己能走,依旧不会放下他。
就像任何纯血家族中年长与年幼的成员那样,不止是父母,不止拥有血缘,还是指导者,是学生,是一切过于亲密却又不会因此僭越的关系。
牢固而恒久。
阿达加迦清楚的记得自己遇见科特拉维的那天。
那一天,在荒原,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战斗了多久,甚至还因此丢失了自己的剑,接着是魔力见底的惨状。
缺少了这两个条件,他根本没办法进行魔力“征用”,只能“借取”。
等到“借取”到达极限,他的身体也到达了临界点。
又一次的越界,而且是带着重伤越过了“红线”,死亡本已是他注定会拥有的结局。
就在这个时候,科特拉维出现了。
仿佛从他回忆里步出,可他却是真实的。
科特拉维帮他找回了剑,还将受了伤的他抱起来,只用剩下的那只手战斗。
那一刻,科特拉维的动作跟他回忆里的导师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太像了。
一种源自于基因的相似度,无可辩驳的铭刻在科特拉维的五官、发色以及言行举止间,也唤醒了阿达加迦记忆深处铭刻的过往,尤其是幼时和少时那最为美好的部分,这对于长久活在过去血腥噩梦里的他,无疑是难以抗拒极大的诱惑。
他因此跟着对方回到了西乌斯城,十年来都下定不了决心离开。
尽管科特拉维在很多意义上跟导师都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可只要看见对方的脸,看着他的言行举止,甚至是一个微笑,阿达加迦就能得到巨大的慰藉,不再把自己淹没在仇恨与自我谴责当中。
科特拉维也清楚的记得自己刚把阿达加迦捡回西乌斯的时候。
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及自己的腰高,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地将他抱起来。
阿达加迦很特别。在科特拉维看来。各种意义上都很特别。
就像一捧外表差不多却被混淆在一起的花种,没有种下去以前,谁都不知道它们会是什么品类与颜色。
他有着一种善于掩藏自身的特别:
他在酒馆里的座位总是大家都不喜欢的、最角落的那张小桌子,他大多时候只会要一杯酒和一份食物,用符合外表年纪的好奇的眼神,悄悄打量往来于酒馆的同胞和私斗,没有科特拉维在的时候,他好几次差点被误认为没有到成年期而被老板轰出去;
他从不与任何同胞发生冲突,好像根本没有本族普遍的好斗品质,也从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无论对谁;
他总是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任何贬低与挑衅,并且迅速的把它们抛诸脑后,仿佛什么言行都无法激怒他;
他还会去观看圣书战,用一种过于认真的表情仔细地观看,从不错过任何一场,好像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事……
他是科特拉维见过最坚定、最无法动摇的存在。简直执着得不可思议。
只是他在大多数时候更喜欢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实验室门口;中央城堡的地上;任何地方……甚至因为他不愿意让对方走进自己买下的那栋充满回忆的房子,对方还会直接蜷缩着就这么睡在门廊边。无论雨天还是冬天。
科特拉维数次尝试过轰走他,给他找地方住,告诉他不用随时跟着自己。可在开始的一、两年里,他根本什么话都不听,只会偏执的或者称之为疯狂地跟在自己身后。
可他从不置评他的生活,当然也不会介入。如同一个幽灵。
他也从来不会撒娇,不会找索要任何东西,更不用说是情感,甚至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一个词,即便想方设法欺负他,最多只会假装出愤怒的样子,说:“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这么干了,这种行为根本就是非常非常幼稚的小孩子恶作剧!”
只有当他对上阿达加迦的眼睛时才会明白,后者是用看虚像的眼神盯着自己,只是他一直掩饰的非常巧妙。
一种目不转睛的方式,连眨眼都控制到最小的次数,随时在担心眨眼自己就会消失不见。话语和动作也是同样。
一道沉默却忠诚的影子。
无论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眼睛都会追随着自己,时时刻刻用眼睛诉说着信任。
那样的眼神无论是谁都既无法抵抗,也无法拒绝。
因为无论是谁,都很难不为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吸引。不是那些在科特拉维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无聊情欲和旖旎的范畴,而是一种近似于灵魂对灵魂的信任,无论是谁就会疏于防备的形式。
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明白,即便让他去为自己死,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
他当然绝对不会让对方为自己而死。
对方明白,自己也知道。
彼此都是。
因而他愿意留在这里。
无声的默契,无声的珍惜,无关紧要的琐事,无与伦比的信任……因为他信任自己,倚赖自己,所以科特拉维才逐渐想回赠给对方同样的东西,才不顾塞尔的反对,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跟自己绑在了一起,执意跟他成为了的指导者与学生的关系。
阿达加迦就是拥有这种过于奇特的品质。就像温柔的微风一样抚过面颊,谁都不会躲开,反而会沉浸其中。也像是一条过于纯真无害小狗,从不咬坏东西,不给主人添麻烦,连食物都不需要。他不懂得向主人露出如软的肚皮撒娇,却会始终乖巧忠诚的陪伴左右,用湿润的眼睛、不带任何恶意地注视着自己主人。只要他愿意,就能逐渐得到任何谁的信任。
科特拉维一度觉得,如果自己归属于某个家族,或许就会建立类似于他与阿达加迦这样关系。信任且亲密,长久而单调,却不会厌烦。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身体上的亲密行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向对方展露自身的全部缺点,尤其是那些恶劣的、故意作弄对方的言行,就像他曾经刚开始信任塞尔时所展露的那些举动。
直到阿达加迦做恶梦的时候大喊大叫着惊醒。
一次、 两次……每次都是同一个名字。
——科特。
科特拉维开始以为那是自己,不久后才意识到,那不是他,而是另一个。
另一个“科特”。
阿达加迦的信任也是同样。
他始终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名为“科特”存在。
在他心目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现在——
“阿达加迦。”
科特拉维回过身去,看着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阿达加迦,当然没办法将他抱起来,可他却理所当然的反握住对方的手,并不意外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在。”科特拉维优雅而温柔地回答。
阿达加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一个词就能轻易将他击倒。
他立刻垂下了眼睑,命令自己必须如此。
他既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也想强制自己撮开视线,就为了不去看面前那张脸,甚至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科特拉维却大力握紧了他的手,不准他抽回去。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离开。”科特拉维说,“这样我就会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你也能一直跟在我身边。”
这对阿达加迦而言,无疑太具有诱惑力了。
理智和情绪相互撕扯,他避无可避,竭尽所能地抿紧嘴唇,垂着眼睑,甚至想彻底的闭上眼睛,就为了不让自己动摇。
“老师。”
许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问:
“你到底想要‘制造’出什么?”
--------------------
[防止以后被打的tips]不洗白任何角色,不写严格意义上的绝对反派,也没有一段回忆/感情线就能让人感动到转阵营的蠢剧情(冷漠脸.jpg
第169章 冻火灰砾(21)
“你真正想问的肯定不是这个。”科特拉维优雅地微笑着。
“老师,如果只是因为塞尔的事,没有必要搭上一座灵城,你已经胜过了他,你完全可以去其他的灵城生活。”
“不,我并不想去。”科特拉维说,“我是想离开这个族群,永远的,彻底的,因为我对它很失望。你知道的。”
“是的。”阿达加迦知道。
科特拉维老师和他相互对坐,面前放着牛奶和清水,对方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小孩出生是为了什么。
阿达加迦也不知道,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
他作为一个灾难,一个会累及身边所有的灾难,固执的抓住导师的最后一道命令,艰难地苟延残喘着。
“但这也不是你真正想问的。”科特拉维更用力握紧阿达加迦的手,“你肯定有什么想告诉我,你也肯定很想跟我一起走。只是碍于某种我无法揣度的理由,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