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你那么弱,不可能是。”
只是他的话语跟他的思考相反,竭尽所能地坚持着。
“这不是你……不是……”
“当事者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实,根本就没有撒谎的必要。”
阿克凯德以极为古怪的、根本思考不出意义的话语打断了帝坎贝尔。
“事实是:我最擅长的就是谎言。”
他短暂地停顿后,又说:“是啊,我那么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如此弱小了。”
不,或许他是知道的,因为那些圣书,那些该死的圣书。
他能撒谎说:隐瞒关于自身的所有只不过是不想给过去的自己丢脸吗?
真是无比可笑的理由。
那根本就不是事实。
从他决定使用完整吟唱的“均等毁灭”的那一刻开始,原本由风精灵们用“拟相印象”来遮掩的本来面目,就注定会重新显露于大家面前。
而他早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了。
“不用为我撒谎。”
第192章 缺失之风(4)
阿克凯德试图往帝坎贝尔所在的地方迈出一步,可他的双腿彻底动惮不得,自然以失败告终。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早已经站在距离自己足够近的位置,这段彼此间仅仅隔着半臂的距离,让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对方。
“没关系的。”
他艰难地抬起手,帮帝坎贝尔拨开一缕垂落下来的灰金色散发。
“你看过我的画像。你已经先他们一步认出我了。不是吗?”
他的手指带着发丝绕过对方的耳郭,停留在介于耳与颈侧之间的位置,轻声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撒谎。但没有必要。”
他以极轻的如同微风的动作,摩挲着帝坎贝尔的颈侧。犹如无声地安抚。
“率直是你最美好的品质。不必为我放弃。”
帝坎贝尔的脸颊不自觉微红,抿紧嘴唇,安静地看着对方。他想抓住对方的手,侧过头去,如同仪式般亲吻他的手腕。可他忍住了。为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为他方才所听到的每个词汇。
介于真实和幻觉之间,也介于美好和残酷之间。
阿克凯德看着对方沉默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动作,继而收回了手,任由它垂落在自己身侧。
帝坎贝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他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德隆纳?西乌斯要塞墙上?短暂失明的时候?在自己被灰白色的魔鬼群淹没前说再见的那一刻?还是他说出魔力因子和其他真相的时候?都不是。
对方一直以某种只属于他的、年轻且率直方式,坚定的相信着自己。即便历经无以计数的谎言,依旧不愿意怀疑,哪怕一刻也不。不仅愿意为他扼杀自身的出众智慧,也愿意为他扼杀自身一切优秀的品质。包括那率直的诚实。就像刚才那样。就是这种盲目到近乎可爱的信任,让他不自觉想回赠予同样的东西。
帝坎贝尔没来得及抓住对方垂落的手,因而更用力抿紧了自己的嘴唇。他心中早已经充斥某种矛盾,尤其在长笺上的无可超越的风法师艾克凯达亚跟在他面前低等战士阿达加迦都同样让他悸动的那一刻,可他们却被那薄薄的魔法长笺隔开了永生与永死的距离。
从他短暂失明时主动握住对方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需要死亡来铭刻自己所崇拜的不朽强者,也意识到自己需要生存来保护自己认定的那双浅绿色眼睛的主人。
他把自己禁锢在肯定和否定之间,也介于单纯的执着和复杂的矛盾之间。
然后,在对方极力隐藏的情况下,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刻,对方没有继续隐藏实力,他也果断选择盲目取信。因为对方从来不递给他虚无的希望,而是推着他,让他自己向前寻找。
而当他决定永远盲目下去,甚至毫不犹豫的为他撒谎,对方却又当着他的面,亲手撕碎了画布。
如此轻而易举,既残酷又真实。
就像他所驾驭的风,能轻而易举的毁掉一切,包括自己心中的矛盾。
于是,自己只能被迫继续向前行。
帝坎贝尔所认识的始终是两种矛盾被揉捏成同一个的存在,构筑起了面前这个充满矛盾的、不羁又难以捉摸的……属于他的“风”。
在帝坎贝尔脑中一片混乱的此刻,阿克凯德再一度当面撕毁了另一幅“真实画像”。
“可爱的小城主,希望你不会过于惊讶。”
对方如此说完,“垮塌”便悄然开始了。
属于阿克凯德的、完整吟唱的“均等毁灭”所必须付出的、名为“垮塌”的代价。
帝坎贝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很难不惊讶。
阿克凯德原本二十多岁五官,逐渐显露出细微的变化。
起初,不仔细看的话,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可那张脸的确变了,从悄然隐藏的内敛逐渐变得愈发熟悉。如同夜幕中缓缓亮起的一团柔和的暖光,取代了周遭所有的光源。也像是浩瀚翠绿的森林被晨光照拂的刹那,璀璨犹如那颗名为“阿达加迦”的魔法宝石。
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他的眼睛,那双传承自古精灵族的、公认与湛蓝并列为最美丽的浅绿色眼睛。
碧绿的风精灵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体里浮出,在帝坎贝尔的眼前环绕住对方全身,如同螺旋形的花朵一样绽放。
渐渐的,对方外表的年龄已经不再停留在“现在”,而是成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进行飞快的“倒转”。
二十。
十九。
十八。
……
十五。
时光在他身上、脸上一同逆流,逐渐让他的外表年龄看起来已经与帝坎贝尔完全相同。他的身高也因此矮了不少,几乎与对方一样高了。
直到彼此的视线平齐交汇的刹那,看到湛蓝色眼底出现显而易见的愕然,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也露出了一点顽皮笑意。
随着笑意的扩大,不仅在局限于他的眼底,还扬起了唇角,让他从易于被忽略的存在,变成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的存在。
因为他笑了。
他的笑容既不美丽,也不英俊,却非常的特别。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
炽烈。
炽烈的如同正在燃烧的飓风。
银辉般的发梢微微扬起,如同月光切开暗夜的云层,由缝隙倾泻而下;皓白的光辉水滴般落在肩上,像是绽放的水百合花瓣;衬托着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与炽烈的笑容,如同月辉下笼罩的耀目绿宝石,也像晨曦里划过绿叶的微风,虽然不足够美丽,却洋溢着无法言述的魅力。
长笺画像与面前轮廓在帝坎贝尔眼中无可辩驳的彻底重叠在了一起。只是他的眼睛已经区别于曾经,带着与外表不符的岁月。如同一位老者。
数百年的岁月,终归是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
“……这是?”帝坎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词汇。
“这是跟‘超速生长’整好相反的‘逆向生长’。”阿克凯德回答。
“逆向生长?”帝坎贝尔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这就是我外表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理由。不,甚至不止只是外表,还包括身体。”
也是连繁衍实验室都查不出他真实年龄的原因。他的又一个秘密。
“我没有经历过魔减症。从来没有。”
他把刚才不愿意告诉两大家族的答案尽数告诉了帝坎贝尔,甚至不在乎周遭是否有其他同族在听。
“至于寿命,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因为我跌至低阶以后,每次使用吟唱魔法都会‘逆向生长’,所以我早已经超过了同族们的最长寿命……”
他说到这里,从帝坎贝尔脸上移开视线,环视过周遭。
“不可能!”
一道否定的声音引导出更多的否定以及无以计数的疑问。
“你的存在根本违背了常理!”
“也违背认知!”
甚至违背了一切已知的自然法则。
“是的。我自己也没有否认这一点。我是一个违背了自然、违背了法则的,早应该被历史吞没的腐朽存在。”
阿克凯德知道自己违背了一切固有的法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其成因,仿佛与生俱来就是如此。也可能是他在少年时代没有听从导师科特的劝诫,才会留下这种如同顽疾一样的可悲病症,以至于苟延残喘了数百年之久,都没能享受到死亡的永宁。
“这数百年里,我没有以任何身份现身过,只想做一个‘公约的无名守护者’。”
可现实却不允许。由他听闻科特拉维的存在开始,就注定要走到这一步。
“发生的那些事,一一提起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
“总之,现在的我每次用到吟唱魔法,都会伴随着逆向生长,魔力也随之减弱,我也逐渐变成了现在这副没用的……弱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