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眼下对塞尔来说的确讽刺。
  就像他曾经“寄生”于科特拉维的纯血与科学天赋之上,将对方所拥有的一切都利用来为自己谋取想要的级阶、权利、地位和名声等等——尽管以前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事实并不是漠视就会消失的东西。事实上的确是他亲手将对方逼上了背叛一途。
  这就是塞尔跟科特拉维不同的地方。但他却在另一方面,也跟科特拉维出奇的相似。因为即便他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认为科特拉维的背叛应该归咎于自己。因为无论是首座还是其他,都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像科特拉维根本不在乎任何东西,只想得到他一样,塞尔也认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在任何层面上来说都不能算是一种错误。
  这是他们两个本质里由幼年缺失所引发的贪婪。一种用任何光鲜外表都无法摒除的糟糕部分。
  至少他是如此认知的。而他也明白自己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交换。
  他也的确已经偿还了自己亏欠科特拉维的大部分,虽然是以非自愿的方式……甚至不止付出了他自身的一切,还有他不惜一切得到并庇护已久的西乌斯城。
  但。
  此时此刻的塞尔,当他面对着这个无法确定还是同族与否的科特拉维,却无法实施他所计划好的报复,反而只能感觉到讽刺。或者说是:一种毫不留情地反噬?就像对方吞噬自己的血肉的本能和对方依旧苟延残喘的灵魂,竟然在这种前提下达成了统一,否则对方就不会停下撕咬的动作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你或许能知道。
  阿达加迦刚才说过的话毫无预警地浮现在塞尔脑中,但他也同样茫然。所以他现在除了阻止对方攻击自己或其他物种,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或者说,他能给科特拉维什么,又需要给予对方什么,才能帮对方摆脱这种怪诞的、似是而非的状态,帮他恢复原状。
  时间或者说是鬼族进化的进程并不会因为塞尔思考不出结论就愿意继续等待,就像魔力能作用于魔鬼因子的超再生那样,科特拉维已经藉由这段时间所吞噬的来自塞尔的魔力,将外表“成长”到塞尔最为熟悉的阶段。
  二十岁出头的外表,但尚未到二十五岁成年期。
  这是他们刚刚跻身为中阶的时期,也是塞尔搬离临时居住区的第二天,更是科特拉维第一次敲响塞尔的家门的时候。
  那天的塞尔躺在刚整理完的床上,灵魂深处最先冒出来的不是满足。哪怕短暂的片刻都不曾如此,甚至还萌生出想要得到更多、乃至得到一切的想法。
  但他知道自己的天赋如何,在魔力方面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向上的机会。如果他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必须利用周遭的一切。包括科特拉维的纯血天赋。
  ……
  塞尔用力摇了摇头,努力把幻觉般的属于他和科特拉维的“共同的过去”甩出自己脑海,可它一旦浮现出来,就像顽固的黏胶一样,牢牢地粘在他的脑海里。
  因为对于那个“共同”时期,还存在着一个更加无可辩驳的事实:从科特拉维敲响他门扉的那一刻开始以及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们最不受打扰也最为亲密的时期。
  这是塞尔此前完全不敢想象的情形。尤其是幼年和少年时期的科特拉维简直难解近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外表过于瘦弱,连与受伤的幼兽类似的词汇都不适合用在他身上。而是猛兽。
  他会攻击一切接近自己的同族,无论自己多么不堪一击,也会不会退怯或示弱,更不会跟谁示好。
  这对在临时居住区也能混得如鱼得水的塞尔来说,无疑相当棘手。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更多的耐心与比耐心还多的小心翼翼,才能不触及对方脆弱的自尊,继而让对方短暂的收起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的利爪,准许他接近他,或帮助他。
  这是一种过于怪诞的关系:依靠对方力量的这一方不但不感激,还对接受本身不屑一顾。而怀着目的赠予对方这些帮助的塞尔,却必须尽可能的讨巧,更甚至有的时候需要讨好或恳求对方让自己帮他。
  哪怕只是给他一块面包,或者阻止他被打,甚至是给他一朵花或其他。
  但在他们拥有中阶的实力之后,一切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实力和逐渐突显的纯血天赋帮科特拉维构建起了足够的信心,随后也出现了真正的自尊,而不是以前那种用排斥一切来佯装出来的模样。
  第433章 行至挽歌(85)d
  随后是战魔和剑术的对练,以及无以计数的任务所带来的忙碌,逐渐淹掩埋了塞尔的贪婪。但它并未被消灭,只是暂时藏起来而已。
  塞尔逐渐习惯了这种看似千篇一律实际上并不无趣的日常,而且对科特拉维的存在并不会觉得厌烦。
  这毫无疑问已经是某种程度的过密关系了。
  塞尔虽然没有帝坎贝尔那样出类拔萃的智慧,却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族群根本无法用婚姻和血缘来界定实际存在的关系,尤其是肉体方面的关系。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朋友。而情感自然也从很早以前就跟性别无关。
  这种藉由“项圈”的绝对控制权,让他们的身体的欲求跟思考所催生的理智或者传统意义上的道德完全分离,也让整个族群在这六百年里,在绝对恪守着“公约”的同时,也在极尽糜烂的挥霍着族群的天赋。
  如果婚姻跟繁衍无关,只跟利益挂钩;
  如果族群中习以为常的“轻浮”所呈现出来的一切行为都不会引起任何背叛与贞洁与否的批判,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合理的;
  如果在这个刚刚开始有亲密倾向的时期,他就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那么他们肯定能停在这里,继续维持这种程度的往来。当然他们也可能就此分道扬镳,就像任何友情都会因为时间而终止。可这不符合他本性里的贪婪,也与这种互相能融洽的相处和配合也同样默契的妥当现状相违背,划清界限也就成为了没有必要的事。
  在科特拉维擅自住进来后的某一天。
  具体是哪一天,塞尔显然已经忘了。
  但他依旧清楚的记得看到对方靠在自己的窗户边的那个瞬间:光影剪出了轮廓的形状,浅色的头发上勾勒出光晕的弧度,跌进同色的眼睛里,最终由光辉的画笔绘制出一幅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丽肖像,不断的催促着他靠近欣赏。
  他的脚不自觉动了,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科特拉维侧头看了塞尔一眼,又把视线重新落到窗外。
  他正心不在焉的评价着塞尔屋前因为忙碌而只有灌木和杂草在疯狂生长的糟糕院子,说出一个在塞尔听来既无聊又不可能做到的提议。
  “我想种些花。”
  科特拉维漫不经心的声音就像一个玩笑。
  “颜色越多越好,就像中央城堡的庭院。”
  塞尔没有回答。
  他在专心致志的阻止自己走进对方。
  停下来。他对自己说。但他靠近的动作不止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加快了靠近的脚步。等他与对方仅距半臂之时,他再度命令自己停下,却听到了身体发出的否定答案,并且带着他的灵魂毫不犹豫的又靠近了一些。
  他很快近到足以欣赏对方头发上那些美丽光斑的距离,同样毫不停顿伸出了手,在触到对方颈侧的发梢时,他轻拽了一下它们,顺着对方微微侧歪的动作,固定住了对方的头颅。
  碰触对方的嘴唇随后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发展。尤其对方既没有躲开,也没有抵触。
  铺垫,光影,美丽等等,一切都能成为这个短暂瞬间的借口,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想亲吻对方的本能凌驾于理智之上。
  尽管这是极为短暂的意外,但避无可避。
  在塞尔短暂的接触彼此柔软的嘴唇过后又再度拉开距离的时候,对方发出了惊喜参半的抽气声,并在他想继续后退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肘。
  “我可以理解为我所想的意思吗?”
  ……
  开始都是好的。
  美好得简直不敢相信它的确发生过。
  可当时的塞尔根本无法回答。
  而科特拉维却固执地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当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因为当时的他根本无法分辨自己的言行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更不想去面对;因为早在那之前,他心底就已经萌生出彻底利用对方的念头;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出于利用的铺垫,还是纯粹的一时兴起;因为他对自己的“项圈”向来毫不抵触,甚至已经把冷静和严谨钉在了骨头里。
  实际上,很多东西并没有他所想象的牢固,只能是或者更多,却也更少,但是都有的并列存在。
  短暂的愧疚让他选择了逃避。
  彻底的逃避。
  而对方却在他沉默后就用轻描淡写的态度一言带过,再没有提起过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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