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福子啊了一声,想到最近敛芳和他谈论的局势,以为宗聿是要他监视王妃,兴奋地拍着胸脯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严防死守,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王府飞出去。”
宗聿闻言轻笑,不置可否。
敛芳举起拂尘在小福子后背拍了一下,道:“胡言乱语,江家的小姐入了门就是主子,你准备防什么?”
小福子挠头,没忍住道:“王爷,你真的要娶江小姐吗?你都没和她说过话。”
宗聿道:“圣命难为。”
天子赐婚,宗聿就是百般不愿,也得接下这道圣旨。
小福子听的皱眉,为宗聿叹气。
敛芳又抬手用拂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这是喜事,莫要愁眉苦脸。”
小福子不觉得是喜,只是见敛芳面无表情,他没再反驳,独自低下头嘟囔。
敛芳不再看他,对宗聿道:“王爷,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王府可需要做些准备?”
敛芳不是小福子,他看出这桩婚事推脱不掉,宗聿没有第二个选择。既然如此,他们就需要把面子功夫做好。
他问宗聿需不需要做些准备,既是指婚事上的准备,也是指应对江家的准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敛芳发现宗聿进宫一趟回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宗聿十三从军,征战近七年,一身军功是从血雨腥风中拼杀得来,原本骄纵的性子磨得有些冷酷。
外人说他残暴,不讲情面过于夸大,但军中积威,不好相处却是真的。他在熟人面前还能收一收脾性,顶多严肃些,却不似今日,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浮出几分戾气。
敛芳猜不透他对这桩亲事的想法,让小福子少贫嘴,以免给他添堵。
“婚期有些赶,定在七日后。芳公公,劳你辛苦些,把王府的布置安排下去,抓紧时间办好,莫要怠慢了王妃。”
宗聿上辈子甩手不管,王府内的布置是敛芳一手安排,他这种经历过宫闱诡谲的人,知道轻重,断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敛芳垂首应是,对宗聿的话感到欣慰,抛开那些权利斗争不谈,这事是皇上的旨意,他重视起来,才不会让皇上失了面子。
可敛芳这个念头还没完,宗聿又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去跑一趟宗正院,告诉他们,一切从简,寻常百姓家怎么下聘,他们就怎么下聘。”
小福子先是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轻啊,看看宗聿又看看敛芳,这话他听起来怎么觉得怪怪的?
敛芳眼皮子一跳:“……”
寻常人家娶亲,聘礼不过三十来样,多是些寻常之物,讨个吉祥欢喜的彩头。
宗聿贵为亲王,按规格这一礼颇丰,代表着皇家的颜面。
“王爷,这是不是有些不妥?”敛芳规劝道。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太多了。那就让他们只备礼饼一担,三牲鸡两对,大鱼一条,四京果若干。江阁老对外两袖清风,我大度点,再添喜服一套。”
现下初春时节,京都寒意未退。宗聿隐约记得,上辈子江家给江瑾年准备的嫁衣是旧衣改制,特别单薄,江瑾年当日受凉染了风寒,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家不心疼人,宗聿自己来。
敛芳眉头狂跳,胃部隐隐作痛,连忙给小福子使了个眼神,让他先去宗正院带话。若是不妥,宗正院的人自会来找宗聿,或者上报皇上。
小福子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
落日余晖散尽,院中暮色四合,书房里的光线随之暗下来。
宗聿坐在案桌后面,处理这些天堆积的公文。
敛芳上前为他点亮屋子里的灯笼,暖色的光晕散开,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敛芳站在案桌旁,轻声提醒道:“王爷,徐先生来了。”
宗聿提笔的动作一顿,眉间寒意凝结,似笑非笑道:“他果然来了,让他进来。”
敛芳闻言退下,不一会儿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风尘仆仆地跨进书房,他来得急,面色涨红,气息都没有喘匀,见着宗聿匆匆一拜,急切道:“王爷,你不能娶江小姐!”
第3章
徐先生名唤徐归,中过举人,原是学院先生,对朝政自有一番见解。王府长史空缺,一位欣赏他又和敛芳有几分交情的官员把他推举给敛芳。
宗聿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很少回来,近一年才长居府内,所以过往府中用人是敛芳考察挑选。
他做过徐归的背调,家世清白,又是大儒门生,写的一手好文章,方方面面都很合适,之后就请示宗熠,把人留在府中,代理长史一职。
一般王府的长史要管理府中事务,还要辅佐规劝亲王,实权在握。可到了宗聿这儿,府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敛芳,长史更像是个形式官职。
徐归是个安分的,他知道敛芳的身份,并不会做和他争权的事。他名义是长史,实际更像幕僚,帮宗聿出谋划策。
宗聿这一年见识了他的本事,对他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生疏,偶尔他插手一下府内事务,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宗聿和敛芳都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
屋内烛火跳动,徐归一脸严肃地给宗聿分析这桩亲事的利弊。说到皇上是想利用他牵制江家,把他架在火架上时,他甚至露出几分愤慨之色,替宗聿鸣不平。
宗聿看着他慷慨激昂,内心毫无波澜。
上一世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去了军营。徐归就在军营内,听说他答应后,同样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为他权衡利弊,看似打抱不平,实则话中绵里藏针,一直在利用江家离间他和宗熠的感情。
那时宗聿确实耿耿于怀,以至于后面任性了很长时间,既让江瑾年难堪,又伤了宗熠的心。
徐归是个聪明的人,他一直以来在宗聿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有话直说的形象,加上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为了宗聿着想的模样,轻易不会惹人怀疑。
就算偶尔言词激烈,旁人想着他平日的性子,也会从旁帮衬一二,免得他被宗聿惩治。
宗聿不曾疑心他,直到死后看见他被江瑾年处置,才回味过来不对劲。
宗聿仔细想了一下,他抗旨不婚这件事的源头真的是因为宗熠没有提前打招呼吗?
不,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在军营内,“意外”知晓宗熠指使御史弹劾他,而带来这个意外的人就是徐归。
他征战在外,兵权在握,又是有封地的亲王,回都后既没有上交兵权,也没有回封地的意思,不少官员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准备造反的乱臣贼子。
都城内关于他的流言不少,毁誉参半。他从来不在乎,他和宗熠一母同胞,他对他从来没有二心。
可宗熠让御史弹劾他,让他觉得是信任破碎,心中委屈,继而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倘若不是有这个插曲横在中间,宗熠指婚时,他最多顶两句嘴,然后就把压力丢给江家。
徐归出现的太巧了,巧到拿捏了他的心思,算准了他会因为这件事介意宗熠给他指婚。
“王爷,你和江家不对付,联姻只会两败俱伤。”徐归说的口干舌燥,抬头一看,宗聿目光游离,并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他胸口一闷,扼腕道,“王爷,天威难测,前朝御史的弹劾还没停过呢!”
御史弹劾在这之前,是宗聿心里的一根刺,徐归这是在故意激他。
宗聿在心底自嘲,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徐归是为了他好呢?
“我虽不喜那些文臣,但也犯不着和江阁老置气。再者,江家是太后娘家,江家小姐曾在太后跟前侍奉,品貌端正,贤良淑德,同我门当户对。仔细想想,这桩亲事也没那么糟糕。”
徐归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宗聿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而是浅谈这桩姻缘看上去还算般配。
他这一打岔,徐归后面的话就没法继续往下说。徐归张了张嘴,见宗聿心平气和,暗暗垂首,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心知该适可而止了。
“我知先生是为我忧虑,但此事已成定局,非你我所能左右。”宗聿适时地又补上一句,轻叹一声,让徐归知道他不过是向皇上妥协,心底还是有些不满。
徐归闻言,面上又有几分愤慨,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强忍内心的不甘,违心道:“王爷高义,是我狭隘了。”
宗聿起身,走到徐归面前,握住他的手,笼络他道:“辛苦先生为我筹谋,今日之事,不过你我二人发发牢骚,不必往心里去。”
徐归的身份是个迷,他的背后有什么势力宗聿也不太清楚,眼下还不能让他察觉到异样。
宗聿拉着他说了几句体己话,确定他没有生疑后,才让他离去。
等徐归一走,宗聿倚靠着身后的案桌,视线微抬,往房梁上一扫,浅笑道:“纪凌啊,你现在是府内校尉,这睡房梁的习惯不好。”
房梁的阴影处,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微微晃动,从房梁上跃下来。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子,黑衣如墨,下半张脸带着面具,面上没什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