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阴沉一日的天在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滴落在琉璃瓦片上,急促的雨声吵醒了在摇椅上小憩的江瑾年。
  他坐起身看向窗外,暮色和雨幕混合在一起, 屋檐下的灯火变得朦胧昏暗, 屋子里只剩一点薄薄的光晕,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因为他在休息, 白榆怕吵到他, 就和小福子去了外间。为了方便江瑾年, 小福子这些日子一闲下来就会向白榆请教手语。
  江瑾年走出去,环顾四周, 用手语道:你们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江瑾年看向外间的大雨, 一时间心慌的厉害, 心里格外的不安。
  宗聿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事情麻烦,耽搁了时间, 这会儿也该说完了。
  江瑾年不放心,道:【白榆,让小福子出去看看, 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白榆转达了江瑾年的意思, 见江瑾年担心, 小福子立刻起身朝门外走。
  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宗聿的身影。
  小福子连忙迎上去:“殿下, 王妃刚还念叨你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 小福子就看见宗聿浑身湿透,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听见他的声音, 宗聿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 毫无温度。
  小福子打了个冷颤,宗聿错过他往前,他没有避开雨水从回廊过去,而是径直穿过庭院,雨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可他无知无觉。
  江瑾年就站在房门口,看见他从雨里走过来,心里一跳,连忙让白榆去拿干干净的帕子。
  白榆转身进屋,宗聿已经一个大步跨上走廊。他看向江瑾年,那冷冰冰的眼神里有了情绪波动,眼球颤动,眼眶发红,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瑾年接过白榆递上来的帕子,走到宗聿面前替他擦拭面上的水珠,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便拉着他进屋,同时不忘叮嘱白榆:【去厨房煮碗姜汤,让他们备好热水。】
  白榆立刻就去,不敢耽搁。
  宗聿任由江瑾年牵着,随着他的脚步走进房间。跨过门槛,屋内烛火跳动,二人身影摇曳。
  室内外的温差让宗聿打了个冷颤,他往前一步,猛地将江瑾年抱进怀里,把头埋在江瑾年的肩上。
  江瑾年有些茫然,他停下脚步,握住宗聿环在腰上的手。他想问宗聿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出口。
  宗聿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唇语,把头埋在他肩上,也看不见他的手语。
  江瑾年沉默,此刻无声的陪伴成了唯一的答案。
  宗聿不断地收紧手臂,在此时此刻,仿佛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他靠在他的肩头沉默好一会儿,细碎的哽咽声响起,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江瑾年的衣裳。
  宗聿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却止不住不断放大的悲伤,明明对小时候的事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可当它被触动时,还是会将宗聿拖进过去。
  而回忆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痛。
  宗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淋着雨从宫里出来,这一路上想了很多,无数熟悉的面容从他眼前闪过,最后是母后模糊的样貌。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母后的模样,可每每想起她,心里还是会空一块。
  “瑾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宗聿的声音痛苦哽咽。他抱着江瑾年,寻求一个无人能解的回答。
  他从太医院翻出先皇后的病案后,太医院的人答不上来。
  他心中已有猜测,可他还是不死心,心里存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带上病案返回宫中,让宗熠给他答案。
  宗熠见瞒不过,便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
  先皇后生下宗聿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常常辅以药膳调理,所以当年她的病逝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怀疑,大家更多的是难过和缅怀。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当时是中了噬心蛊,蛊虫在她体内埋藏了三个月之久,一点点吃空她的身体。
  噬心蛊杀人于无形,宫中又没有蛊师,事情就这样断了线索。先帝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公开此事,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这些年幕后黑手一直没有再露面,宗熠自觉惭愧,一直不敢让宗聿知道真相。
  江瑾年中蛊当日,敛芳公公心生怀疑,才直接请陆院判过府,他们二人同样不敢给宗聿说实话,只能含糊其辞。
  宗聿骤然知道母后死亡的真相,心中悲愤万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宫,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在王府。
  江瑾年听见这让人惊讶的真相,很快就明白曲落尘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原来他娘亲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早在她之前,就有人和江瑾年一样痛苦。
  谋害一国皇后,此事非同小可,曲落尘介入,起码能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宗聿埋在江瑾年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江瑾年,那双哭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江瑾年转身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宗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江瑾年没有和他争论,把人推进卧室,道:【殿下先把衣服换下来。】
  宗聿全身湿透了,站的地方也有洇湿的痕迹。眼下这天落雨而寒,稍不注意还是会受凉染上风寒。
  宗聿乖乖听话,江瑾年走出房门。外面白榆已经备好姜汤和热水,只是看见宗聿抱着江瑾年哭,她没敢进来。
  江瑾年道:【让他们把热水送到房里,你和小福子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白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宗聿院里有单独的厨房,热水送的很快。
  江瑾年端着姜汤进去,外面就响起了送水的脚步声。
  宗聿脱了衣服,这会儿身上刚穿了一条亵裤。看见江瑾年进来,他随手抓了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草草地系上系带,衣领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
  江瑾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慌乱,把姜汤端给他:【殿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都应该往前看。殿下若是因此事伤及自身,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宗聿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只是一场小雨,算不得什么。
  可是看见江瑾年,他把话都咽回去,端过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味辛,再多的糖也无法掩盖那股味道,可宗聿第一次没有排斥。
  在这个雨夜,他内心痛苦难过,可他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江瑾年一直陪着他,不需要多少关切的话语,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抚慰宗聿的内心。
  一碗热辣的姜汤驱散了寒意,外面的仆人已经备好热水,
  宗聿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漫过胸口,热气舒缓四肢,胸中的郁结之气随之舒缓。
  江瑾年让人进来收拾房间,将宗聿的衣服拿去清洗。
  宗聿靠着浴桶,情绪大起大落,被热水一激,就有些犯困。他听见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一抬头看向是江瑾年,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江瑾年是过来送寝衣,他把白榆和小福子都支出去,这种小事就是他自己来。
  宗聿浑身赤裸,只觉无所遁形,道:“你就放在门口,我等下自己拿。”
  江瑾年没听,继续往前走。宗聿肌肉紧绷,拉下浴桶边上搭着的布巾,往下身遮了遮。
  【殿下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江瑾年放下衣服,走到浴桶边上,视线落在宗聿泛起红晕的脸上,【小福子出去了,让我来吧。】
  宗聿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说着脸更红了,满脸写着抗拒,甚至有些慌乱。
  他长这么大,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就算是侍女靠近,他都没有这般紧张。心脏仿佛跳到嗓子眼,手脚不听使唤。
  江瑾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落在宗聿赤裸的身体上。不可否认,宗聿常年习武,自然拥有一副好身材,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可在这具身体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横七竖八,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凭着一腔的孤勇走上战场,近七年的战场厮杀,从一个小兵步步走到今天,经历的战场凶险,常人难以想象。
  江瑾年的手落在宗聿左肩的伤痕上,秀眉微蹙:【疼吗?】
  宗聿本能的想躲开,可看见江瑾年难过的神情,他压住了逃离的冲动。
  “早就不疼了。”宗聿放松身体,道,“这都是刚上战场那两年受的伤,那个时候个子不高,体格不强,就容易被伤到。等我长了个子,熟悉了战场,受伤的情况就少了。”
  十三岁的孩子到底是比不过那些强大的士兵,而且宗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没有接受任何的优待,从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做起。
  边关苦寒,就算大家平日里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上了战场刀光剑影,众人自顾不暇,又那有时间时刻盯着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