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江瑾年今日是光明正大地离开王府,王府的下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他是外出办事,宗聿问起,他们还能答上两句。
  等过了早饭,江瑾年没回来,大家以为是事情没有办完。
  晌午之后,宗聿开始觉得不对劲,他让小福子去找人。小福子出去找了一圈,把江瑾年会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看见人影。
  他心里也奇怪,回来的路上遇见卫淮。
  天子近卫在王府当起门神,他告诉宗聿江瑾年去了江家,宗熠在清算江家的帐,江瑾年也要和江家做一个决断,所以要耽搁几天。
  宗聿没有怀疑,只是不放心江瑾年一个人面对江家,说要去江家陪着他。
  卫淮搬出曲落尘,说曲落尘吩咐他这几日不能乱跑,以免在其他地方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影响眼睛复明。
  宗聿想起在黑暗中惹哭江瑾年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江瑾年为什么哭,就对复明有一种渴望。
  他强忍下找人的冲动,想给江瑾年一个惊喜,积极配合宋治治疗。
  卫淮见此,又愁又高兴。
  愁的是等宗聿知道真相,他一定会被记恨。
  高兴的自然是宗聿如此配合,不需要劳心劳神去哄。
  不过卫淮的这点小聪明也就维持了两天一夜,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漏算了一个人:宗咏。
  曲落尘的离开宗咏并不知情,他甚至天真地以为他在王府给宗聿治眼睛。他两这几天总是闹别扭,宗咏气消了,就想着来找曲落尘缓和关系。
  当他在宗聿面前问出曲落尘在哪儿时,庭院出现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卫淮两眼一闭,心道完了,他的话本来就有漏洞,曲落尘这边没法补。
  宋治则是忧心宗聿不配合后面的治疗,曲落尘之前的心血会白费。
  宗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觉得气氛让人无所适从。
  良久之后,宗聿声音微哑,沉声道:“曲落尘没和你在一起?”
  宗咏老实回答:“我以为他和你们在一起。”
  粗神经如宗咏,这个时候也发现另一个问题,他来王府好一会儿了,并没有看见江瑾年。
  他们两个人一起消失了。
  宗聿喊了两声小福子,道:“去九公主府上,问她白榆在不在?”
  院子里的气氛如同死水一般,宗聿的声音落下去,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依旧是沉寂的,胶着的让人心里发慌。
  宗咏不再说话,他看向卫淮,看向宋治,这两个人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宗咏意识到了什么,他第一反应是想笑,可是他没笑出来,反而露出一副快要哭的神情。
  曲落尘不声不响地带着江瑾年离开了,他甚至没有给宗咏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七哥……”宗咏开口,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他抬起袖子猛擦眼泪,以为是自己前两日太骄纵,让曲落尘感到厌烦,所以他不告而别。
  他的心细细密密地疼,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后面泪流满面。他不明白,他好吃好喝地招待曲落尘,让他吃让他住,他闯祸还帮忙收拾烂摊子。
  就算曲落尘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他们朋友三载,不值得一句道别吗?
  院子里的人不敢劝宗咏,怕自己哪一句不对,就踩在宗聿的痛脚上。
  前去公主府的小福子很快回来了,他的神情很不好,茫然而愤怒,似乎不理解这场变故。
  宗聿什么都没问,头上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他覆了黑纱的眼前亮起点点光晕,他没想那是什么,一闭眼,这两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这一刻都连成一片。
  “出去……”宗聿掀了手边的药碗、茶盏,瓷器碎了一地。
  没人敢上来劝阻,宗聿低声怒吼:“滚出去!”
  话音刚落,他胸中气血激荡,只觉得喉咙间像是刀割一般,下一刻,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
  “殿下!”
  “七哥!”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全部涌上去。
  宗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意识昏沉。
  他好像沉入无尽的深渊,一切光明离他远去,囚笼落下来。
  黑暗,虚无,绝望,痛苦。
  第114章
  宁王府的主院没有点灯, 漆黑一片,残月的银辉落在黛瓦上,如水流泻, 却也照不进黑暗之地。
  和四周的灯火相比, 这里仿佛被遗忘一般。
  幽深的暗处,敞开的花窗旁, 一道人影坐在轮椅上, 眼睛覆盖黑纱, 静静地融入夜色。
  这是宗聿吐血醒来的第二天晚上,他不吃不喝, 对任何人的问话都不关心, 让小福子推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 就选了这个位置停下。
  这里曾经有个软榻, 因为江瑾年不要他睡,就被拆掉了。
  后来江瑾年在这里添了棋盘, 他们偶尔会来上一两局,消磨时光。
  再后来他伤了腿,院子拆了门槛, 搭了斜坡, 这个位置因为要转弯, 他自己行动的时候容易撞上去,江瑾年又做了改动。
  他去掉一半的椅子, 让轮椅可以过来。
  宗聿看不见, 棋盘闲置,但他可以坐在这里陪江瑾年说说话。
  可如今棋盘没有了, 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宗聿想不明白,他们前一天还在畅想未来, 享受水乳交融的乐事,情意绵绵。
  他以为那是常态,不曾想那是诀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被江瑾年抛弃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从地狱归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江瑾年,江瑾年不喜欢的,抗拒的,他从来不勉强。
  他尊重江瑾年的选择,最终却只换来四个字:不告而别。
  宗聿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他坐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心痛,灵魂轻飘飘地,像是又变回了飘荡的孤魂野鬼。
  黑暗,熟悉又陌生。
  他的心,突然就空了。
  像是有人在他的血肉之躯上划开一道口子,把他的心整个囫囵吞下,然后嚼吧嚼吧咽下去,丢下一句不过如此,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他在原地,独自面对丢了心的茫然。
  是四肢百骸失去心脏的供养,血液干涸,被抽空力气,麻木,沉默。
  他起初以为不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痛苦已经深入骨髓,全身无一不痛。
  “江瑾年……哈,骗子。”
  宗聿低喃,他在黑暗中,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不是没有人来劝他,但都被他赶走了。
  那些人明明知道江瑾年离开了,却瞒着他,欺骗他。把他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他们,他可以在第一天就把江瑾年找回来。
  面对宗聿的质问,他们说不清江瑾年和曲落尘去了何方,他们二人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个时候宗聿才猛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江瑾年,对他的另一个身份一无所知。
  不是他没有想过去了解,是江瑾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
  真是可笑,他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轻易地抽身而去。
  月落西山,夜尽天明,宗聿又是一夜枯坐。
  就在王府的人急得团团转,担心他这样不吃不喝,会把身体拖垮时,宗聿终于喊人了。
  一直候命的溯流和回风最先冲进去,宗聿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屋檐下。他脸上的黑纱被自己取下来,身子面向庭院。
  “主子。”溯流道,“你终于想通了吗?”
  回风脚下一踉跄,抬脚就把溯流踹跪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下去。
  怎么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宗聿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手下,声音微哑:“江瑾年离开那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回风道:“没有,王……他很自然地出门,我们以为是去办事,没有多想。”
  “是吗?”宗聿回头看向房间,确实江瑾年的东西都在,他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拿,
  是不想引人怀疑,也是为了轻装上路。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正常出门的人,踏出宁王府的这道门后,再也不会回来?
  “江家的判决下来了吗?”宗聿又问。
  回风略犹豫,道:“下来了,除江云枫外,满门抄斩,诛九族。”
  “江云枫怎么回事?”宗聿问道,他不觉得宗熠会放过江云枫。
  “他……官府对外说是在家中畏罪自杀。”回风道。
  他没有明说江云枫死的蹊跷,而且还是死在江瑾年离开那天,只是隐晦提及。
  江云枫的尸体处理的很快,禁军让草席子一裹,丢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宗熠不许江家有哭声,也不让江家见江云枫最后一面。
  宗聿隐约猜到,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原来江瑾年离开的原因在这里,他亲手为娘亲报了仇,是非恩怨已了,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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