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宁王府,宗聿让下人送来热水,拿过帕子浸湿给江瑾年擦洗。
屋内点了宫灯,光晕照亮曾经熟悉的房间。江瑾年身着青色锦袍,斜坐在床边。他的头发有些散,耳边垂下少许,披风搭在床边的屏风上。
宗聿仔仔细细地给他洗了手,擦去衣服上蹭到的痕迹。江瑾年静静地看着他,耳边残余一抹没有散去的红晕,是夜色缠绵的痕迹。
宗聿默默做事,帮他重新束发,戴上玉冠,动作仔细又体贴,和一开始的暴躁冲动判若两人。
江瑾年的视线一直跟随他的动作,好几次嘴唇嗫嚅,
宗聿仿佛没看见一般,拿下屏风上的披风给江瑾年系上,平静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瑾年手指轻蜷,他拢了拢披风,没有起身,抬头看向宗聿,眼神里带着迟疑和犹豫。
“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宗聿的控诉让江瑾年心软,情欲上头后,他第一次没有阻拦宗聿,亲密接触下,宗聿很容易就会发现问题所在。短暂的讶然后,他什么都没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情绪收敛的太快,江瑾年看不清。他想过宗聿诸多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宗聿平静地让他不安。
宗聿对上江瑾年的眼神,江瑾年轻咬下唇,虽然极力掩盖,但眼神躲闪之时,还是泄露了一丝难堪。
他明明是那么自信阳光的人,却因为这幅身体,而露出不自信的一面。前世今生,宗聿都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
宗聿只觉得心疼,他隐隐明白江瑾年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不愿意吐露真相,必然是过去因此受过太多委屈。
他是在害怕。
宗聿屈膝半跪,他握住江瑾年的手,仰头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吗?”
江瑾年垂眸对上宗聿的眼睛,在宗聿的眼底,没有嫌弃,反而是怜惜。
江瑾年悬着的心被接住,安抚,眼眶不禁泛红。他揣着这份不安走了很多年,他担心恐惧,害怕宗聿异样的神情。宗聿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以为宗聿是感到恶心,不想和他说话。
可现在宗聿单膝半跪,对他只有心疼,江瑾年长睫轻颤,压抑的委屈爆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宗聿抬手,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泪,目光柔和而坚定:“江瑾年,我喜欢你,从来不是一句空口白话。我生气是因为你总是回避,不肯对我袒露,你真的……”
宗聿微顿,见江瑾年哭的梨花带雨,不敢说重话,无奈叹道:“你真的知道如何惹怒我。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那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光算什么?”
宗聿想想还是很生气,他到底哪里像不负责任的渣男?让江瑾年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
偏生他见不得江瑾年的眼泪,闷气生了一半,这会儿还得哄人。
江瑾年见他蹙眉,反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我错了。”
宗聿面有愠色:“我要的是道歉?”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时候争论对错有什么意思?他是希望江瑾年能对他敞开心扉,而不是让他去猜。
江瑾年低声道:“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顾虑太多,一句话后面跟着的不是一两句话,那些看似简单的事,琐碎又麻烦,童年的创伤,娘亲的离世,他辗转云川和江湖,一路漂泊,直到进了王府,短暂的安稳后,是长久的分别。
他眷恋宗聿带给他的温暖,却不敢沉迷。一味的逃避,把不安当成是心安。
宗聿见他愿意开口,不再是抗拒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面上有了两分笑意。
他起身将江瑾年从床上牵起来,送他出门,宽慰道:“没关系,余生很长,我有一辈子可以听你说。”
江瑾年被这话逗笑了,嘴角刚刚上扬,可一想到他和宗聿的未来,眉宇间的愁容迅速凝结。
和谈的事还有变数,今夜之后,不知道又将掀起什么样的风雨。
宗聿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下意识地回避:“没事……”
话音未落,就见宗聿侧目看过来,神情严肃,一脸的不高兴。
他嘴里的话顿时转了个弯,道:“我担心和谈。”
前朝还没定论,宗聿今夜闹这一出,只怕有的麻烦了。
宗聿还以为是什么事,闻言宽慰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
江瑾年斜了他一眼,心中的不安被抚平,他此刻也有了调侃宗聿的闲情,狭促道:“我的好殿下,这事就是你闹出来的!”
所以做为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宗聿没理解江瑾年的意思,以为他是说自己当初在军中说的那些屁话,为自己辩解道:“我当时是不知道你在云川大帐中,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去见你,一切你说了算。”
宗聿当时忙着找人,反而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遗憾。
江瑾年见他理解错了,抿了抿唇,没有纠正,顺着他的话说起军中事。
他们来时坐的一匹马,现在离开同样如此。只不过离开的马走的很慢,江瑾年靠在他怀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了很多。
那些不知道如何提的事,话匣子一开,一句接着一句,便容易说出口了。
江瑾年提到当年离开的原因,身体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曲落尘是奉旨寻他,舅舅想要他回云川安稳下来,不要继续在外漂泊。他当时觉得回家也挺好,就答应了,但没想到江家会和宁王府结亲。
之后他卷进来,曲落尘气的不轻,只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整理感情,后又用宗聿的伤势威胁,加上江家覆灭,他突然怀孕,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上来,倍增的压力和孕期的不适还让他变得十分敏感,夜里大哭一场。
那天晚上哭完后,他也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先回云川处理云川的问题。他不能让他的身份成为他和宗聿之间的阻碍。
但因为他对云川的情况了解的不够深,他不知道这一走何日才是归期,所以他什么都不敢告诉宗聿,怕说出的一切最后变成不能兑现的承诺。
宗聿知道他哭过,但不知道是这些外界的压力导致他情绪崩溃。宗聿不禁想,要是他那天晚上出声询问,他和江瑾年会不会就不会分开这五年?
他那时不够果断,想等江瑾年先开口,等来的却是江瑾年一个人承担。
宗聿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以后有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再那么傻。如果我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应该把我踹了,让我滚,而不是憋在心里,犹豫不决。”
江瑾年转头贴了贴他的脸,道:“好,以后不会了。”
驿馆的正门已经在眼前,宗聿勒住缰绳,马儿停下来。
江瑾年看着驿馆隐隐透出的烛光,道:“我到了。”
宗聿不舍地把头埋在江瑾年的斗篷毛茸茸的领子里,抱着人磨蹭了好一会儿,闷声道:“明天见。”
宗聿等人进了驿馆才驾马离开,街道上很安静,偶尔才有一盏灯笼渗出微光,照出一小方天地。
宗聿行至半路,让马停下来,冲空旷的街道喊道:“卫大人,你跟了我一路了,还不现身吗?”
黑暗中传来破空之声,一道鬼魅般的人影浮现在不远处的屋脊上,隔空给宗聿行了个礼。
宗聿端坐在马背上,看见他一点都不意外:“我皇兄派你来的?”
卫淮颔首:“陛下听到消息很生气,原话是让我把你带回去。”
宗熠今天晚上搭了台子给宗聿,但是宗聿没用上,临走还把台子拆了,也不怪宗熠生气。
卫淮领了这苦命差事,以为要夜闯王府,但没想到宗聿把江瑾年送回来了。
既然人回来了,宗聿就没必要进宫,卫淮都准备送他回王府就回宫复命。
“皇兄生气了?那我真得进宫去认错。卫大人带路吧!”宗聿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晃着,一点都不抗拒进宫。
卫淮被他搞蒙了:“真去?”
“去啊!”宗聿道,“我不去谁给我作证,我没绑江瑾年?”
如果卫淮今夜不来,宗聿还得找个人证,现在卫淮来了,他直接进宫,人证都省了。
卫淮在屋脊上移动,始终宗聿保持一定的距离,疑狐道:“殿下,你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吧?你故意的?”
“一半一半。我要是不逼江瑾年一把,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但生气也是真生气。想当初你让敏秀演美人计,他都能和我开玩笑,给敏秀台阶下,可今日换成柳书,我都不在意,他却一再回避退让,不肯面对。”
宗聿不是不理智,是他发现理智没什么用,他的火气也不是一时起来的,是从见到江瑾年,发现江瑾年一直在回避他的问题后,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他趁江瑾年不注意的时候,问过给他带路的小太监。从小太监嘴里知道江瑾年原本是去找他,看见他和柳书在一起,这才转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