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堆布头。这是村里的女人们平日手缝里攒下来的。
数块板材。据说是族老们年轻时存下来的棺材板。
没了。再没有别的“好”东西了。
白三也自觉拿不出手，将横眉怒目的白二狗扭送到闵游面前，“神老爷，二狗这小子自小就会塑像，用泥捏的猫儿狗儿都活灵活现的，大了后跟的主人家就是卖佛像的，学了一手的好本事，让他为您老人家塑像错不了！”
得，从工匠到材料，没一样能用的！
闵游看着跪倒在庙前的一众村民，暗叹一声：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白二狗梗着脖子吼道：“你神老爷想要金身也得找对人不是？咱村里吃饱饭都不容易，哪顾得上给你塑像？你有脸要东西，不如先想办法让我们都富起来！”
白三给了他一嘴巴子，“神老爷面前不得放肆！”
白二狗不敢再乱嚷嚷，只将愤恨的目光投向闵游。
闵游丢了个大脸，这还塑个屁的金身啊，忙给白冥传音，让他告知村民：塑像的事暂时罢了，东西都拿回去吧。
村民们都很爱惜东西，听说可以再拿回去，都欢天喜地得照办了。连白三都将他的宝贝银锭子摸了又摸，还偷偷咬了一口。白二狗也趁机撒丫子跑了。
人群散去后，破庙里又只剩闵游和白冥了。
闵游深受打击，整个人都萎靡了，轻叹一声后许久没再说话。
白冥有些不安，“神君，你还好吧？”
“嗯。”
“神君，我觉得二狗说得对，现在村里太穷了，得让他们先富起来你才能得到好东西。”
“昂。”
“有什么尽快致富的法子吗……”
闵游不耐烦地打断他，“无所谓！我都已经这样了，早就被六界笑死了，有没有金身有什么区别！这伙暴民前几天还要拆我的庙，这几天又开始对着我千恩万谢了，一群只会捧高踩低的狗东西，管他们呢！”
闵游这会儿阴暗情绪大爆发，开始自暴自弃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就让我躺在这里发烂发臭吧！”
玄曜，他就是故意在作践他！
当年他统管天下水域，富甲六界，随手就是一掷千金，如今就让他穷困潦倒，一文不名！
当年他风流倜傥，潇洒恣意，如今就让他丑陋不堪，困顿于这方寸之间。
当年他信徒广布，一呼百应，如今只有这一堆见他没用就要推庙的泥腿子。
想报仇，完全没可能。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屈辱地活着……
累了，毁灭吧！
“神君。”
白冥的声音让闵游看向他，看到他那张脸，闵游心中怒火就一冒三丈高。他手中蓝光一闪，将一颗拳头大的珍珠砸向白冥。
这一下极重，正中白冥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闵游声音发虚，“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白冥没有说话，抬手擦去头上的血，转身就离开了。
第11章 还是要道歉的！
白冥走后就没再回来。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
破庙里万籁俱寂，毫无人气，阳光到了门口都要转个弯，里面愈发阴暗潮湿。
闵游就这么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坐了半个月，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就仿佛回到了他刚被贬落至此的时候，表情麻木，头发丝都懒得动弹，心死得透透的。
春耕临近，村民们在地里忙得热火朝天，没有谁再来庙里。只有白姥姥，每天早起下地干活前会来上柱香，对着闵游念叨几句。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一群老鼠路过此地，被庙中的油香吸引，浩浩荡荡涌了进来。
油香是从供桌上传来的，是白姥姥傍晚新烙的一块饼，里面只抹了一点盐和一星油花，已经引得这群老鼠亢奋不已。
它们连成串爬上供桌，很快将饼抢食殆尽，接着又开始吞吃其他一切能吃的东西。
燃剩的半根蜡烛很快进了它们的肚子，线香也被吃光了，有只胆大包天的竟嗅到了闵游脚边。
老鼠闻到了闵游身上清甜柔雅的气息，眼睛都红了，它发出兴奋的“吱吱”声，招呼同伴过来吃大餐。
闵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鼠辈，一点也不想动。干脆被它们吃了得了，他早就是天地间最大的一个笑话了，就让这个笑话更好笑一点得了——昔日大水神闵游葬身鼠腹，尸骨无存！多么劲爆的消息，估计玄曜听到能当场笑死了。
“吱—！”一只老鼠发起了冲锋的号角，其他老鼠跟着一齐往闵游身上扑。
有人急冲进来，将鼠群扫翻在地，“滚开！”
老鼠们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
闵游眯着眼睛看向来人，高冷得一言不发。是白冥，他竟然又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赶走老鼠后，白冥原地站立，仰头盯着闵游看了很久，叹了口气，去外面打了桶水，拿起抹布开始为闵游擦拭身体。
“神君，你这么爱干净，怎么会让老鼠近你的身？”
闵游不答反问，“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白冥手一顿，“我是很生你的气，你乱发脾气还打人，你应该向我道歉……”
“做梦！”闵游十分强硬。
白冥仔细地为闵游擦拭完双脚，手抚过他毫无知觉的双腿时，停下了。
闵游对此十分敏感，“干嘛？”
白冥摇摇头，继续干活。
闵游见他不说话了，反而主动挑衅，“怎么，到外面后发现活不下去，又要求我收留你了？”
白冥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是离不开你，我在外面每时每刻都想着你。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总有一天我会想明白的。”
闵游：……这个蠢货知不知道自己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表白吗？呸！
闵游全身上下嘴最硬，“想让我给你道歉，你就是白日做梦。你是本尊的信徒，本尊打你骂你都是理所应当。打你一下怎么了，就是要你的命你也得乖乖奉上，谁给你的胆子敢扭头就走！”
白冥不和他争辩，继续为他擦洗，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灰尘啊蛛网啊全都擦掉了。
神像还是那副粗陋的样子，但干净整洁多了，隐隐还能看到些闵游神魂的影子。
接着白冥又将破庙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遍，空气立刻清新了起来。
闵游全程冷眼瞧着，摆足了派头。管你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不还是只能依附于我，哼！
白冥把一切收拾妥当后，看了看，发现庙里一根香都没有了，便又出去了会儿，回来时竟然背了个大包袱。
闵游好奇起来，探身去看。
白冥把包裹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大堆香烛灯油香火，一大叠木头片子，还有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看起来里面装的都是银钱。
闵游忍不住了，“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我跟着白二狗去他主人家做工了。”白冥边麻利地把贡品摆放到供桌上边道。
“你竟然跟那个狗东西沆瀣一气！”
白冥语气平淡，“我那天被你打破了头，出去后疼得摔倒了，二狗路过看到救了我。”
闵游有些气弱：“……他为什么会帮你，他不是一直叫你狗腿子吗？”
“他只是不敬神，但他是个好人。”
闵游的目光落到白冥光洁的额头上，“那个，他还挺厉害的，一点儿疤没留下。”
白冥“嗯”了声，点燃三支香，双手合十冲闵游拜了拜，“我不是凡人，伤口用了药后很快就愈合了。二狗听说我被你打出去了，无处落脚，说他主人家正缺人做工，我就跟着去了。周老爷人很大方，这些都是他给我的工钱。”
“哦……你突然拜我干嘛？”
白冥道：“敬请神君真身。”
闵游的神魂从神像中飘出，被白冥拦腰抱住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白冥抱着闵游出了门，将他放在一截树桩上，又回屋抱出了一叠木头片。
闵游看他开始用木头片搭建什么，突然恐慌了下，这小子不会是怀恨在心，准备架个火堆把他活活烧死吧！
只见白冥熟练地将木头片组装在一起，竟做出了一座轮椅，他用手推动了下，轮子还真的能转动。
闵游心中一动，他这是……
接着，白冥点火，将轮椅点燃了，轮椅燃烧过程中，他面向闵游，“白水村神闵游信徒白冥供奉，请神君接纳。”
等到轮椅彻底化为灰烬，闵游面前出现了一辆崭新的轮椅。它整体呈现出素雅的青灰色，木质细腻紧密，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
闵游瞪大了眼睛，看看轮椅，又看看白冥，“这是给我的？”
“嗯。”白冥走过来，将闵游抱起放到轮椅上，“试试。这是周老爷送给我的六道木，用它做的东西能通神，由信徒供奉后神仙可以直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