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崔判官双眸移回到纪慕人身上,盯了半响,才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他又重新低头,对了一眼生死薄,而后横眉竖目,重重一掌拍在案上,这一掌来的突然,吓了全殿一跳。
  纪慕人身子一颤,抬手按着胸脯,身后有小鬼吓出尖叫,这一叫反倒吓的旁边小鬼一个激灵,弯腰竖起叉来,这叉子直直戳向纪慕人后脑。
  那鬼面都没转身,一抬手挡在纪慕人脑后。
  一排小鬼齐齐目瞪口呆,见那铁叉触在鬼面手背之时,慢慢融成岩浆,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纪慕人回头,只见一个小鬼在原地甩着通红的双手狂跳。
  坐上崔判官不知殿中所发之事,大喊道:“大胆!!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谎报姓名,罪加一等,来啊,直接将这厮带到四殿阎王殿报道!打入血池大地狱!受刑一百——”
  话还没说完,就听冰冷冷一声:“当着本神的面乱判,这位子你是不想坐了。”
  这声音不似方才那般隔得远,而是一道柔柔的水浪直飘进崔判官耳中,就像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这是说话那位专门传声给他了。
  崔判官双脚一颤,差点滑下椅子,他惊慌之下倏然起身,抱起生死薄就往殿中小跑,最后弯着水桶腰走到那鬼面身前,只敢抬头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您您您,您怎么来,来了......”
  他不敢正视这位,只侧身弓着腰,他正前方的纪慕人见判官大人对自己行此大礼,受宠若惊,也赶紧跟着俯身作揖。
  鬼面转身对纪慕人道:“大人在问你话。”
  这判官五官扭曲,哭丧着的脸上强撑起一个笑,脸上的肉不自觉抽动了几下,当下明白眼前之人可不是能随便下令“带走”的。
  “是是......请问你,您尊尊姓大名?”
  判官快哭了。
  纪慕人立马俯身,“回大人——”
  那鬼面插嘴道:“他方才已经说过了。”
  纪慕人抬头看向鬼面。
  “啊,是是是,阴阳岳纪家儿子,纪......纪慕人。”判官说着,手忙脚乱翻开生死薄,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法子,不消一会儿就查到了纪慕人所在之页。
  崔判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呆呆眨眨眼,“这,纪公子阳寿未尽啊,怎,怎会出现在地府?”
  崔判官又小心翼翼低头确认了一眼,虽阳寿危机,但寿命也只到明日亥时,后半句他没有说,只是胆战心惊看向鬼面,而鬼面只瞧着纪慕人,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纪慕人食指抵着下唇回忆着,“今日我本是去找严公子的,只是半路轿夫和阿午都不见了,我下了轿,便到了一片奇怪的林子,遇见了一位......十分贫寒的仁兄,予我指路到了枉死城前,我又丢了账本,遇见了禾娘,后来追严公子到了这判官殿发生了变故,然后就被这位——”
  纪慕人说着,转头看向鬼面,犹豫后,问道:“还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崔判官一听这话,那嘴向下弯成了大虾,这天上地下,除了天君,还没有人敢问这位姓名的......崔判官紧张到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唇。
  没想到,这鬼面颇有风度微微倾身,朝纪慕人温温柔柔道:“萧岁温。”
  末了,又补一句:“喊我‘小东西’就好。”
  崔判官僵成化石。
  第5章
  “小东西”这三个字,说的格外轻柔,纪慕人没有在意这奇怪的称呼是从何而来,毕竟这地方都不在常理之中,更何况这里的人。
  只是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在枉死城前遇见的鬼面,说话声音非常怪异,听着根本不像人发出来的,可这个叫萧岁温的,嗓音却尤为好听,甚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
  纪慕人微俯身,接着对一动不动的崔判官继续解释道:“然后我便被这位萧公子所救,跟着就来到了判官殿。”
  纪慕人说完,半响没动静,他抬眸看了看石化的崔判官:“大人?”
  崔判官很少直面萧岁温,就算有事,大多时候都是萧岁温传音给他,所以他对岁萧岁温的声音极其熟悉,知道这位阎王爷一向不给别人留话路,而且他说话冷静无波,无情如铁。
  而刚才阎王爷的“自我介绍”透着一股子大地回暖,鸳鸯双宿,百花齐绽的生命力,怎么说呢,若是旁人说这话,实在正常不过,可从这位口中说出来,就骚得很。
  崔判官神游天外,终于被萧岁温的冷气冻回神。
  萧岁温就站在他身侧,寒气像刀剑一样晃眼,崔判官赶紧服务到位,低头哈腰道:“下,下官明白了,纪小公子您可能是误入地府了,既阳寿未尽,您就,就快回人间去吧,需,需要我派人,送您回去吗?”
  话是问纪慕人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瞟的是萧岁温。
  “这么说,我还没有死?”
  纪慕人说着余光瞥见萧岁温抬手动了动面具,他转过头,看见站在萧岁温身前的禾娘。
  禾娘盯着他一副宠溺又喜爱的模样,眼睛里能透出光来,纪慕人想起这事,忽然转口道:“啊,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大人您帮忙。”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又柔又飘喊叫:“完了完了,糟了糟了,小玉玉你可得帮帮我啊!”
  纪慕人听见声音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异香。
  这异香十分浓重,整个判官殿的小鬼都捂着鼻子咳起来,有个小鬼不停地打喷嚏,鼻涕甩在旁边那个的脸上,旁边那小鬼大叫一声,抄起叉子要干架,萧岁温一回头,那小鬼又怯懦着消了音,但气不过,便抬起手肘重重推了一把甩鼻涕那个。
  鼻涕小鬼被斜斜推倒,后脑撞地,嘴里发出一声低鸣,还没起身,一双白靴从它面上跨过,毛茸茸的衣摆扫过鼻尖,小鬼又打一个喷嚏。
  纪慕人本想抬手遮一下这股浓烈,但见香味主人已经走到面前,这动作也不好意思在做。
  那人背对着他,俯身对崔判官道:“小玉玉啊,枉死城出大事了,我是真的管不了了,谁爱管啊谁管去吧。”
  纪慕人瞧不见那人五官,他就呆呆盯着这一身纯白色的氅衣,氅衣毛量惊人,柔顺又有光泽,香味就是从这飘出来的。
  崔判官赶紧抬起手臂,拨开这位盛装青年,道:“不管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得往后放,没瞧见我在接待贵客吗!”
  “贵客?”这一声疑问太过明显,好像判官殿出现贵客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那青年果真顺着崔判官眼神,转身看过来。
  最不自在的是纪慕人。
  他哪里敢做判官大人的贵客,他态度谦虚地俯身作揖,却听那青年更为震惊地喊了一声,“扶樱殿下!”
  不仅如此,这青年屈膝就要跪。
  吓得纪慕人扶起他,忙摆手道:“你认错人了,我姓纪,不姓芙......”
  判官也跟着大惊:“你乱喊什么!这位是纪慕人纪公子,闪开闪开,别耽误纪公子回人间的正事!”
  那青年一听,鼓着腮帮子细细打量一番,最终秀眉一拧,得出结论:“像,太像了,简直和扶樱一模一样!”
  “不过也是。”青年转身拍了拍崔判官的肩膀,“扶樱早就魂飞魄散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此话一出,沉默半响并且本不打算开口的萧岁温忽地开口,对纪慕人道:“你不是有事要问?”
  青年听见这声音,瞪大眼睛,看向那鬼面,他指着萧岁温正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嘴巴张不开了。
  他支支吾吾掰着嘴巴,又盯着萧岁温“嗯嗯嗯嗯”地不知在说什么。
  纪慕人望着青年,道:“这位公子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说,让这位公子先说吧。”
  萧岁温道:“没你的重要,你先说。”
  纪慕人一愣,心忽然猛跳几下,他喉间吞咽,紧接着转向崔判官道:“大人,可否帮忙查一下这位禾娘的儿子是谁?她似乎在这里很久了,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儿子。”
  禾娘眉头一紧,道:“儿子,你怎么还是不信,你就是我的儿子啊!”
  崔判官一见禾娘,就十分头疼的样子,道:“哦,这禾娘啊不用理她,她的记忆都是错的,大概是脑子有些问题,她在生死薄上的记录几乎是空的,只有个名字和出生地,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也没办法进入轮回,只是对‘儿子’执念很深,都不知在鬼城认了多少个儿子了。”
  纪慕人想了想,又道:“可否请大人告知禾娘生于何地?或许我回去了,可以去一趟,帮禾娘找到儿子。”
  判官不能擅自透露生死薄的内容,但阎王爷就站在他身边,不说恐怕会死,于是他翻开禾娘的记录,看了一眼印象中的那个地名,点了点头,道:“对,就是这里,埋酒村。”
  这时,站在一旁本安静下来的青年,忽又嗯出声,他上前指着萧岁温,又指指自己嘴巴,示意有话要说。
  萧岁温手指一动,青年忽然出声;“萧岁温你个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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