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纪慕人一看,那一团类似头发的黑物竟是黑线,线团下面是一块面糊,他道:“这是......面人?”
“这东西被那狐妖施了法,遇水不散,为的就凝聚这血水。”萧岁温把那东西扔回缸里,嫌弃地甩了甩手,“这是狐族特有的法术,取动物之血浸泡人形面团,九九八十一天就能造出一个‘人’来。”
纪慕人惊呆了,“这造出来的......是真人?”
“与真人无二,只不过这东西没有脑子,不会思考,只是按照狐妖的指令去行事。”萧岁温看了看纪慕人滴水的衣衫,道:“天凉,哥哥先把衣服换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纪慕人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他拧了拧袖子上的水,道:“好,你查的案子有线索了吗?”
萧岁温摇摇头,又道:“我找到了禾娘的家人。”
纪慕人一听,惊喜伸手,抓着萧岁温袖子问说:“是禾娘的儿子吗?在哪?”
“不急,先换衣服。”
纪慕人从这家人的衣橱里翻了件旧衣服,他再三双手合十称自己一定会还回来的。
萧岁温带着他饶了几条街,这里每户人家都很像,门前无非就是栅栏和木柴,还有几乎家家都有的装酒陶罐,纪慕人想若是自己小时候生活在此,一定很容易跑错门。
纪慕人远远就看见一户人家前一位妇人刚劈了柴,转身要进屋,她扭头时看见二人过来,先是慌神要跑,好像是看到了萧岁温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双手交叠于身前,等二人走近,妇人微微俯身,眼眸悄悄朝屋内一瞥,道:“你刚才忽然起身冲出去,把我们都吓到了,没出什么事吧?”
萧岁温道:“无事,可以把禾娘的事,再说的仔细些吗?”
妇人犹豫着点了点头,请两人进了屋。
纪慕人才进屋,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酒气熏天,他捂着鼻子后退一步,蹙起眉来,见主座上坐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子,男子提着酒罐,瘫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萧岁温回头瞥见纪慕人的动作,他望了望男人手中的酒罐,转身把妇人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雪风吹进来,冲散了浑浊酒气,纪慕人勉强放下手,被妇人引至桌前坐下。
男人在主座上昏昏欲睡,妇人也不敢惊动,是吹风太久,被冻的哆嗦,他才睁开了眼。
才睁眼就望见妇人正给纪慕人倒茶,男人忽然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把酒罐砸在桌上,酒水喷溅,洒在妇人衣袖上,男子胡乱喷着酒气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跑,老子这里又不是开酒馆的!”
妇人赶紧道:“两位小公子远道而来,就是客人,来问禾娘的事的。”
男子眯起眼,听见“禾娘”,忽然间火冒三丈,倏地起身将酒罐砸在地上,罐中剩下的一口酒稳稳框在碎瓦片里,“老提那个死人干什么!真是晦气,当初平白无故大着肚子回来,已经在全村丢了脸了,我当时就应该打死她!那小杂种生出来了有什么用,咱们过成这样,也不见他回来给点银子!”
妇人瞧了萧岁温和纪慕人一眼,抱歉地低了低头,又转身将男子按回椅子上,“那孩子在哪都不知道,按理应该是我们去寻那孩子,都不晓得他过的苦不苦,别被什么人家当下人使唤,挨打挨骂......或者,那孩子万一也不再这世上了......”
妇人说着,眼带着泪,嘴角抽搐,忍不住哭出来。
这一哭,那男人更恼了:“呸,那小杂种指不定跟他娘一样,在外面水性杨花,风流成性!”
纪慕人眼看情形不对,马上站起身,赔礼道:“实在对不住,让您提起往事,伤心落泪,是我的不是......”
男子一脸酒气,看了纪慕人一眼,哼了一声:“知道是你的不是,就赶紧滚,要不就赔钱,你害得俺们家鸡飞狗跳,赔钱!”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无礼,听着像醉酒的疯话,但要钱的样子又清醒得很。
纪慕人觉着找人打听事,是该表示表示,于是掏出碎银,递给了男人,正想说话,碎银就被男子一把抢了,咧着嘴直喷着酒气,纪慕人往后躲了躲。
“哥哥干嘛给银子。”萧岁温凑近纪慕人悄声道:“那是你的东西,自己留着,以后别给别人。”
纪慕人摇摇头,“我们有求于别人,给些也是应该的。”
萧岁温装作没听见,低头玩着袖子上的线头,纪慕人才发现,萧岁温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了身衣衫。
他原本的那身即修身又隐隐带着贵气,料子极好,绣工也好。纪慕人接触的布料多,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料子在人间恐怕是只有皇上才能用的,但萧岁温的更加柔软贴身,又嵌了罕见的流金丝线,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现在他却换了身和自己相似的平民服,难道他的衣服也湿了?可他什么时候换的,纪慕人竟未察觉。
不过这沉闷又粗糙的东西穿在萧岁温身上,反而显得有些特别,纪慕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实在很难想象,他一定穿不出萧岁温这身气质。
萧岁温忽地抬头,像是故意撞上他的视线,道:“哥哥为何盯着我看?”
纪慕人一愣,尴尬回头,见那妇人从腰间抽出一块干净帕子,终于擦了眼泪,马上笑起来:“对不住,让二位看笑话了。”
那男子收了钱,也不再咄咄逼人,安静地从屋外装了一罐新酒,进来继续喝。
妇人坐下,脸带泪痕,回忆道:“禾娘是我的长姐,我名唤月娘。”
“我出嫁那日,长姐忽然失踪了,接连十几天都找不到她人,后来她曾悄悄回来,说是要跟别人出一趟远门,我也没能阻止她,一去小半年了无音讯,后来再回来,就大着肚子。”
男人在一旁听着,咽了口酒,“哼”了一声。
“我是高兴的,无论如何想让长姐在家中平安把孩子生出来,只是这事不知怎地,让村里人知道了,要活活打死肚中孩子,他们来了好些人,拿着棍子就打,长姐护着肚子,挨了十几棍,还是我爹娘跪下苦苦哀求,村里人才停手,他们看长姐身下流了不少血,想必孩子是保不住了,才罢休。”
月娘说着,眼中又流出泪来,“当时我爹背着长姐回家,我娘哭了好久,也不敢去请郎中,就是请了,也不肯来,我和娘打算将那胎儿处理了,却发现那孩子没有流,命大得很,那日奇怪,好好的天忽然降下大雪,冻得家家户户都不肯出门,后来连着几月,都是这般天气,也没有村民进出,长姐也顺利生下那孩子。”
“我就后悔没给那孩子扔出去冻死!”男子不知为何,如此生气,边说边咬牙。
月娘不理会,红着鼻子,抬头看纪慕人和萧岁温,“不知二位和长姐是什么关系?”
纪慕人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在她对面这位是阎王,而他在地府遇见了禾娘......
纪慕人道:“我娘亲与禾娘相识,托我来问问禾娘的儿子,想照顾故友的后人。”
月娘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那孩子......我还真不知道在哪,一岁就被长姐带走了,说是带去亲爹身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没有名字。”月娘道:“长姐说让孩子亲爹是个读书人,让亲爹给取名字,但长姐从未说过那孩子的亲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可麻烦了......
纪慕人想了想,道:“那孩子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眼睛大或者小,长的胖或者瘦?”
纪慕人问完觉得这问的挺傻的,小孩子都会长大,也都会变。
月娘想了想,道:“那孩子有胎记,我们家的人身上都有红色胎记,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那孩子胎记在什么位置了,好像是在背上。”
“胡说。”男子喝着酒插话道:“分明在大腿上,我看的清楚!”
“胎记......”纪慕人忽然想起在地府擦肩而过的那少年,脸上就有红色的斑,那就是胎记。
刚想和萧岁温说,门口就进来了人。
“娘,爹,我回来了。”
纪慕人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女背着竹筐进了屋。
女孩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小鼻子翘翘的,和她娘的一样,圆圆的脸被动的通红,头发扎的很随意,凌乱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刘海下隐约透出块红色胎记。
她看见纪慕人的时候皱了眉,又看见一旁的萧岁温,眉皱的更深,就一瞬,她低下头放好竹筐,拿出里面的药草。
妇人忙上去接,又用双手暖着女儿的脸,少女却别开了脸,一脸冷漠。
妇人怔了一下,颤颤收回手,低下头,眼中又泛起红来。
“行了行了!问完了吧,问完就快走!”男人见女儿回来了,就下逐客令,站起身就要推人。
萧岁温起身,挡在男人面前,才站起来,周身就好像带着风,男人还没碰到他,就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