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薛憾就这么看着薛恙,眼里渐渐涌出泪来,他撕裂着声音喊道:“你是不是我妹妹,我要是说出来,我就该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娘了!!我们就真分开了,你懂不懂啊!还有那地方......那地方都是岩浆,还有油锅,他们要把我扔进去炸的只剩骨头,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那地方比死更可怕......我不要再进去了,不要啊......”
  薛憾说着蹲下身来,他双手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月娘听着,双手紧捂嘴,她像一个大家闺秀一样,把不该有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只有眼泪往手缝里流。
  司徒烟雨没有尝试过那种痛苦,他不能理解,只是沉默的站在旁边。
  薛恙道:“可是哥,这是你吗?”
  薛憾的啼哭声忽然停了,他抬起头,看着薛恙,又转头看了看月娘。
  看见月娘哭的样子,薛憾更难受了,可妹妹说的对......这具身体不是他,是别人,只有他自己认为这是他。
  纪慕人救他出来,让他再见到娘和妹妹,就已经够了,纪慕人是个好人,他不能让好人受冤,见坏人逍遥,就如自己的死一样。这是他唯一可以替自己报仇,也是唯一可以帮娘和妹妹的机会。
  他站起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
  萧岁温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想着该给纪慕人换身干净的衣衫了。
  “是我爹。”薛憾道:“是我爹亲手杀了我。”
  第16章
  几人坐在家中,围成一圈,月娘此时似乎还没彻底接受,眼前这人是她儿子。
  月娘低着头,面容哭的有些憔悴。
  薛憾见月娘这般,也不敢太亲近,母子俩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东西,谁也不敢越过去。
  “那日我爹将我带到林子,说是带我去摘些果子,到了林中,才发现那有人等着。那人不是我们村里人,去了才知道,我爹将我卖给了那人。”薛憾回忆着那天,眼带恨意。
  “这世上还真有爹娘会卖自己孩子的?”司徒烟雨不能理解,他从小就是狐族掌中宝,人人都依着他,在他眼里,狐族的长辈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就如爹娘爱自己一样。
  薛憾顿了顿,也没抬头看谁,“买我的那人盯着我看了好久,说我脸上有胎记,只能到后院打杂,但价钱会少一半,我爹便与那人争执起来。”
  “那人是个练过功夫的,我爹打不过,我便帮着按住那人,我爹却趁机将我绑了,交给那人,说卖上半年的酒钱也好。”
  “他卖你,就为喝酒?”司徒烟雨震惊。
  薛憾捏着拳,声音压低了:“后来——”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萧岁温站起身,要往门外走,“你爹在哪?”
  薛憾低着头沉默着,双眉紧皱。
  月娘这才道:“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
  这人就是说不得,这句话刚说完,月娘丈夫就拎着酒罐回来了。
  一进门,就撞上了萧岁温。
  “哎呦,混账东西!”男人后退好几步,揉着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了,抬头就对上萧岁温绿色的眸子,他半醉半醒,指着萧岁温道:“又是你,你总来我们家干什么。”
  屋中薛憾见这男人回来了,倏地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他,男人没看薛憾,又指着月娘道:“哦,我知道了,你这个臭婆娘,趁我不在家,就勾搭上这两个小白脸,还有你——”
  男人又指着薛恙,道:“你也不是东西,逃婚回来的小畜生,你们到底在这屋中做什么苟且事??”
  啪——
  男人脸上挨了一掌。
  这一掌差点将他肚中的酒都拍出来,他呆愣愣望着眼前的司徒烟雨。
  司徒烟雨满身香味刺鼻,男人打了个喷嚏,指着他道:“好啊,今日又来一个满身骚味的,月娘,你还真是——”
  啪——
  小狐狸又给了他一巴掌,俯下身道:“你这酒鬼,死到临头了还满口污言碎语,你这一笔需得记上,让小玉玉给你加刑,听说你还得泡岩浆,下油锅,这会儿加个吃心腕骨,或者割舌断腰,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奶奶的,你敢打老子两巴掌,老子宰了你!”男子一口灌了剩下的酒,将酒壶砸在司徒烟雨头上,司徒烟雨恶心这东西,侧身一闪,这酒罐就砸在了萧岁温肩上。
  司徒烟雨瞪大眼,指着男人,憋着笑佯装震惊,道:“你对谁动手不好,要对阎王动手,不过,勇气可嘉,值得学习。”
  司徒烟雨调皮地拍着掌。
  萧岁温皱着眉,转身对薛憾道:“过来。”
  薛憾看了一眼月娘,站起身朝萧岁温走。
  萧岁温拿出木令,问薛憾道:“杀你的人姓甚名谁。”
  薛憾抬头,盯着男人。
  他想起男人曾动手打他娘,每次都是他和妹妹一起拦下的,那时候他还小,力气不如男人,总是被摔的全身疼,后来长大了,力量可以与男人抗衡了,娘却阻止了他。
  “憾儿,那是你爹爹,莫要动手......”
  月娘说,他爹造的孽终有一天他自己要还。
  “憾儿不要为了娘,造了业,往后受苦......”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男人代替自己泡在岩浆里痛苦喊叫的情景,心中畅快起来,道:“杀我的人,叫李向武。”
  李向武不知二人在捣什么鬼,只想把几人赶紧赶出去,他伸出手正要拉拽萧岁温,还没触到人,萧岁温抬手悬空一划,李向武手指就出血了,疼痛感刚上来,萧岁温又递出木令接来一滴血。
  那血顺着木令纹路融进去,木令上便有了字,写的是李向武的生辰八字,木令背后,是一个“放”字。
  萧岁温虽然没有亲手处理过这种事,但这个过程他还是知道的。
  这是“送行者”都需要做的事。
  只要将自己血滴在生辰八字一面,就等于宣判此人“可以死”,若是滴在“放”字一面,就是“放行”,留他继续在人间。
  萧岁温把自己手指划破,毫不犹豫将血滴在了李向武生辰上。
  两人的血一融,木令之上生出一缕光来,那光只有萧岁温和李向武能看见。
  就在李向武愣愣看着那光变成一条线的时候,听见月娘一声大喊。
  他低头一看,月娘冲着他跑过来,跪在他已经倒下的身子旁哭泣,嘴里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是听见萧岁温说了句:“走吧。”
  “去哪儿?”
  李向武已经彻底懵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魂魄脱离身子的时候,思想意识都是空的,他只会浑浑噩噩跟着木令的光走,顺着去往地府,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一直保持清醒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一直清醒,连送行者也说不清楚。
  萧岁温没工夫带着李向武去地府,他转身打了个响指,身后两个小鬼带着铁链慢慢走来。
  “带他走。”
  这两个小鬼看上去一身正气,身上穿的也干净,面目和人一样,不似判官殿那些蹦蹦跳跳的“小猴子”。
  这两个是天子殿来的,是萧岁温的手下。
  两个小鬼一点头,用铁链将李向武绑了,顺着木令给的光,去了地府。
  萧岁温又转身看着薛憾,等着他魂魄离开,还是司徒烟雨在一旁说了句:“快与你娘亲告别吧,一会儿离开就该进入轮回了。”
  薛憾才反应过来,他赶紧转身,给月娘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月娘还在哭李向武,这会儿赶紧伸出手要把薛憾扶起来,但不知怎地,她又收回了手,任由薛憾磕头。
  “娘,孩儿不孝,不能照顾你和妹妹,来世孩儿一定找到娘,再报娘的养育之恩,娘请一定要等孩儿......”
  说罢,薛憾抬头,他很想抱一下娘,但知道他现在这幅面孔是纪慕人的,不是自己的,月娘又怎么会把他当成薛憾对待呢。
  薛憾迟疑着,最后还是低着头站起来,他转身冲薛恙道:“妹妹,往后就拜托你照顾娘了......”
  薛憾这句话说的很小声,因为充满愧疚。
  如今父亲没了,作为长兄,既没有保护家人,又没能看着妹妹成家,觉得是对母亲和妹妹的亏欠,他很想转身问萧岁温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哪怕在多陪伴家人几年也好。
  他知道这要求很无礼,没能说得出口。
  “哥......”薛恙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现在也是,她安静地说了句:“我会的。”
  薛憾点点头,他看见桌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是娘煮的红豆汤,从小到大月娘总是煮红豆汤给兄妹俩解馋,他很想念那味道,薛憾手指一动,想要再喝一口。
  “我——”
  薛憾喉中的话忽然讲不出来,一股窒息感贯穿全身,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身体,就一瞬,他的魂魄被挤了出去。
  身上的铜铃发出响声,一只手从他面前伸过来,接住了铜铃,那人握着铜铃,跨了一步,白色虚影一晃,与薛憾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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