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出去刚锁好宿舍门,转头撞见赵小小呆滞的眼神,“裴哥?你真来了啊。”
  “嗯。”裴行川略一点头。
  “我还以为他们瞎说呢。门就不用锁了,我来送菜。”赵小小接过钥匙重新把门打开,“您这是哪儿去啊?找朗哥?”
  “不是。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别了吧,外面还在下雨,外面到处都是泥巴。”赵小小匆忙的声音渐远,“朗哥他们是不得不出去淌泥。您就在屋里歇着吧。”
  裴行川问:“又有劳动课?”
  “哪儿啊。听说是一学生没来上课,班主任打电话过去一问,昨夜里打雷闪电劈倒了他家房子后面的树,把半边屋顶压塌了。老爷子压在下面今早才发现!”
  第75章
  山路一步三滑, 黏腻的泥土粘在鞋底,脚跟绑了铅块似的越来越重。赵小小骂了声,将泥蹭在草上,抬眼看见裴行川已经走远了, 举着伞追上, “裴老师, 你走慢点!”
  “稳着点稳着点——哎呀!!快稳住!!!!”
  旁边人脚下一滑, 整个简易担架差点被带翻了, 狂风席卷掀开了雨披,大雨顷刻间劈头盖脸砸得睁不开眼, 万山朗顶着满脸雨水,咬牙死死抵住往下滑的担架。
  “看清脚下!踩着路边的草防滑!!”
  “快来人,快来个人啊!!”
  雨声踩着急促鼓点,将咆哮削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催命一样赶着人向前。后面跟上来的人着急忙慌又是一跤,踉跄着上来搭把手。
  一段山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将伤员送上车,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万山朗用胳膊蹭了把脸,浑浊泥水淅淅沥沥顺着脸往下淌, 雨披被路边的灌木树杈子刮破了, 里面的衣服几乎湿透。
  朱翔宇大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他的手道谢, 被边上的工作人员劝走了。pd撑开伞遮雨, 抬高声音,“让老李他们去就行了,万老师您先去躲雨换身衣服……万老师?”
  “他们还要多久能下来?”万山朗定眼来路,迷蒙雨雾中还没见有人影跟上来。pd也焦急地张望, “下雨路滑,不好说。不过他们只比我们慢几分钟出发,应该快来了……哎!那不是来了吗!”
  远处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平常扛着十几斤的摄影器材狂奔都是常事,头顶的雨伞勉强靠胳肢窝和脖子夹着,怀里还抱着个抽抽噎噎的女孩,走得勉强算稳当。
  方才帮忙抬担架的人脚步不歇,返回去帮忙,万山朗皱着的眉未松开分毫,“怎么就小赵一人,老李呢?那女孩儿奶奶的担架呢?”
  “快走啊,还等什么呢!”
  万山朗几人循声望去,看到朱家大伯扒在驾驶室车窗说着什么,司机摆手解释着,频频往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兄弟都快死了!你们还在磨磨蹭蹭什么?赶紧送去医院啊!”朱家大伯暴躁的催促声极具穿透力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邹倩将朱翔宇护在怀里,闻言为难地劝:“还有个伤员没送下来,就这一辆问万老师他们借的车,再等等吧。”
  朱家屋后树冠倒下来压塌了屋顶,连累邻居家的土墙也倒了,睡梦中祖孙俩没能幸免,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他们那么有钱,怎么可能只有这一辆车!”朱家大伯不依不饶,目光环视一圈定在了万山朗身上,看到他像是个有发言权的人,忙指着他对司机说:“让你们领导再派一辆车送那老太婆不就行了吗。”
  司机跟万山朗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路本来就难走,现在还在下雨!只有这辆越野敢上路。”
  吓坏了的女孩被送进卸了座位的后车厢里,还在哭着要找奶奶。里面朱兴痛苦的哀嚎传出,万山朗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尚且稚嫩的声音忿忿不平,“烦死了!老东西死了活该!”
  “……”万山朗深吸一口气,pd也听见了,顿时脸色冷了几分,眼神鄙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你干什么去!”
  万山朗推开她的伞,踏着水花/径直快步穿过人群,一把将躲在邹倩伞下的朱翔宇薅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听到这边的动静,其他人俱是一愣,朱大伯急得原地乱转,“你干什么啊!生死有命,那老太婆从墙下挖出来都出气多进气少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准备后事!”
  万山朗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就是这么给孩子做榜样的?!”
  有人反应过来来劝:“哎呀,小孩子知道啥,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你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万山朗薅着朱翔宇的领子任挣扎也不松,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认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朱翔宇哭着往后缩,邹倩脸色也是难看,弯腰让朱翔宇先跟女孩儿道歉。朱翔宇一边觑着万山朗,吭吭哧哧不说话。乡里乡亲还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劝万山朗,“算了,小孩子不懂事”,越劝万山朗越暴躁,甩开拉他的胳膊,“什么叫不懂事?不懂事就让他懂事啊,我只是让他承认错误,又不是要罚他,也不是要他的命!为什么要以一句‘他还小’来和稀泥!”
  众人面面相觑,朱家大伯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是我们的家事……”
  话刚一出口,万山朗紧随其后逼问道:“家事?我之前说不让他扯女同学的辫子,他前天拿了把剪刀将前面女生的辫子齐根儿剪了。昨天把土块和虫倒别人帽子里,往别人的碗里丢切成几节的蚯蚓。上个星期,带了条泡酒的死蛇藏在同学书包里。往人作业本上倒墨水。这是你一家的事吗?”
  “小孩子开玩笑,有什么关系?”朱家大伯有些不高兴了,冷嗤了声,目光打量这眼前这个比女人还白净的小白脸,“山里的孩子不比城里的金贵。几个虫,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再说了,你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
  万山朗面沉如水,“你内涵谁呢?”
  邹倩见局势不对,没拽住他被拖了几步,急忙道:“算了算了,大家累了一早上也别在这里淋着了……”
  “在大人看来,这当然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身高足有一米九,这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压迫感如山倒,雨水顺着被雨淋湿的短发滴滴答答往下落,脸上还沾着方才不小心蹭上的黄泥,狼狈,又带着某种侵略性,“对于那些被欺负的学生来说呢?见微知著,小小年纪就是这样的品行,现在恶作剧,长大了当恶棍!”
  往日总以友善的形象示人,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他发火,周遭噤若寒蝉。被这么一个小辈指着鼻子教训,朱家大伯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乱说什么?!”
  “你们做家长的继续听之由之吧。”万山朗居高临下嗤道:“反正这车,今天接不到人,不许走!”
  现场气氛焦灼,pd不断朝后张望,忽然看见雨幕后出现了一角,她睁大了眼睛,“哎!我看到担架了!他们来了!”
  碰上个硬茬,朱家大伯气急骂了朱翔宇几句,拉着他坐上了车。
  待老奶奶被送上车厢,引擎声轰鸣,车轮旋起半人高的石子泥浆绝尘而去。
  万山朗望着车子逐渐远去,邹倩撑的伞遮在那他头顶,一同望向雨雾缭绕的山间,“经此一事,他总会有点改变吧。”
  万山朗不置可否。
  邹倩轻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想起道谢,“村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儿,没壮年小伙子和交通工具。这次多亏你们了。”
  万山朗敷衍地咧了咧嘴角,脖子一转,迟来的刺痛袭来。他用手背碰了下,方才都没注意脖子被不知名的刺划伤了两道,还有根木刺扎在里面。
  “回去吧,冻死我了。”摸到木刺拔出,万山朗用手背将血一抹,抬手把雨披的帽子往下扯了点,转身朝来时的小路走。
  这里的路大都是土路,仅供一人通行的路两旁杂草横生,只有各家门前下坡的台阶会用石头修。万山朗半低着头踩在草上行走,忽然前面出现一双沾着泥的运动鞋,他脚步没停,踩到右边的草继续往上走,那双运动鞋也跟着跨到了右边。
  “让让。”万山朗快心烦死了,又往左走,忽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万山朗仰头看见裴行川撑着把长柄雨伞站在面前,惊道:“你怎么来了?这大雨路多滑啊。”
  看到他衣服前襟被飘雨打湿了一片,水珠从伞尖滴落在衣服上。万山朗下意识伸手去擦,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一手泥,又局促地在雨披外面擦了擦。昨晚偷偷耍了流氓,他现在有点不敢直视裴行川,目光躲躲闪闪,“来、来找我的嘛?”
  “本来想看看用不用帮忙的。来时你们已经忙完了,在吵架。”
  “这是给我带的衣服吗?”
  “赵小小拿来的。他刚摔了一跤在后面歇着,让我帮忙带过来。”裴行川将雨伞往他那边偏,如实告知。探究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心中想:不知道祝华君被拐的地方有没有这么偏僻和落后。
  要是从飞机上望这山沟沟,只能望见无数的棱脊拔地而起,整个山头小得都不如土堆上的一只蚂蚁显眼。处在这群山环抱中间,经济要想发展起来确实难,孩子们的父母外出务工,一年都难得回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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