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覆上妈妈的手背,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抽走,被攥紧的皮肉简直要被生撕下来一样,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我平生唯一一次仵逆你们的意愿,是参加艺考,去当艺人。可即使如此,如果没有今晚这么一场闹剧,我今后还是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回到你们身边……为什么事情还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们不肯承认你们曾经做过的事……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出去透口气。”
  世界像按下了静音一般,无声崩塌。
  对父母的内疚、感恩,总在跟年少时受过的忽视、窘迫、痛楚扭打在一起。在自我怀疑中挣扎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理出个头。
  他开了大门,前脚刚跨出去,凛冽的寒风夹杂碎雪从身侧席卷整个玄关,他听见身后妈妈尖锐的哭嚎。
  “对不起,行川妈妈错了——”
  “妈你干什么!”
  裴行川转头,风撕扯着大家的头发,他看见裴行乐去拉跪在地上冲门外不断磕头的温应慈。
  “对不起,行川妈妈错了好不好,行川啊,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
  还有其他人赶来看到这一幕的惊叫声,真是太戏剧,太狗血了。裴行川想笑,也真的仰天大笑了出来,只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越长大,越看不懂了。
  他听见裴和冲到跟前说了些什么,看着跪在地上冲自己磕头的妈妈,冷不丁地冒出了句:“你是想打我吗?”
  裴和呼吸一滞,“你在说什么?”
  “还是又想杀了我?”
  心如死灰的感觉从未有过的鲜明深刻,裴行川木然地转头看向他,等了一会儿,看裴和用难以言说的眼光看着自己,好像没打算动手。
  “不打我走了。”
  说完,他走进雪地,走出了很远才想起来,没带伞。
  他抬头看了眼路灯下的光带,运气真好,雪已经快停了。
  “嘭——”“嘭嘭——”
  “芜湖~这个烟花好看。”
  三米高的孔雀屏一样,坠了满地五颜六色的火星子,万山朗趁着这个燃完,把剩下几个都摆上,一口气全点了,冲身后开着的大门喊,“爸!妈!出来看烟花!”
  前院小广场落的积雪都快被踩完了,到处都是他今晚放的烟花,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插在雪里。万庹安出来时,正好看见万山朗站在喷泉边上,往那个雕像的脑袋上放置烟花。他冷声道:“再摔下来,床上再躺几个月就老实了。”
  蒋妙青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过年的,会不会说话?”
  万山朗充耳不闻,捏着打火机伸长胳膊去点引线。可能真被万庹安那么一句给说紧张了,下来时脚底一滑,手不小心扯了下引线,整个烟花筒一歪,竟直接从雕像上掉了下来。炸开的孔雀屏像把扇子扇下,噼里啪啦扫射了一地。
  蒋妙青被吓了一跳,默默收回了下台阶的脚,万山朗这个惹祸精还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抱歉抱歉哈哈哈哈哈,还好没事!”
  “……”万庹安眼睛眯起,举起条胳膊对光看,只见袖子被火星子燎了个苍蝇大小的洞,胳膊一动里面的羽绒就往外冒。
  一箱子烟花霍霍一空,万山朗回到檐下,在一堆包装盒里翻不出来了,将目光放向了门口摞着的另外两个纸箱子。
  “那是礼花和鞭炮!”
  他一抬腿万庹安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好吧。”万山朗咂巴了下嘴,拍拍满手的灰,站起身,“不给就不给,我自己出去买。”
  说走就走,蒋妙青扬声嘱咐道:“如果看到礼花,再买几桶回来祭祖用。”
  以前上学时会开车,但万庹安不准他上路,前前后后出行都有司机。万山朗早就想出去野了,去车库里挑了辆超跑,一脚油门飚出了大门。
  榆阳禁鞭,但老城区一些小巷里的店会偷偷卖。万山朗驱车一个多小时,跨了两个区,找了一家没关门的小店。
  老板帮忙把几桶礼花搬上车,瞧了眼灰扑扑的街景里格外拉风的超跑,“哥们儿车不错。”
  “谢了。”万山朗在摊子上每样捡几盒,扫码把钱付过去,一手拎着一大袋烟花爆竹,“新年快乐!”
  买完烟花,他游魂一样漫无目标地在街上乱窜,一趟一趟,最后在路人看装逼男的眼神中,掉头朝一条更开阔的道驶去。
  晴庄就在这个区。
  等头脑一热到地方了,万山朗站在门口跟值班的保安大眼瞪小眼,又发觉大过年的,人家年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就这样贸然上门打扰很失礼。
  “还有除了q\q、微信、*音、支付宝、钉*、微博、**会议之外的其他联系方式?”万山朗蹲在路边自言自语,“没有。”
  整整一个半月,周一到周五恶补忘掉的知识技能和公司相关事务,周六周日跨省逮人。内应李思时不时会帮忙传点儿消息,可每次裴行川比猴儿还精,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跑了,死活逮不到。
  万山朗蹲在马路牙子上抓狂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去车里把一包烟花提出来插路边雪里放。
  闲着也是闲着,在哪儿放不是放。
  乱七八糟的烟花噼里啪啦炸了一地,万山朗撑着脸蹲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电光花,“不开心”几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哔哔——”就在这时,一束强光灯照了过来,万山朗抬手遮眼,从指缝间看到闪着红蓝交闪的警车朝这边开过来,喇叭里还在喊:“干嘛呢干嘛呢!”
  然后万山朗就失去了他唯一的快乐。
  放在路边装烟花的塑料袋被收走了,目送他们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拿走了自己手里还剩半截儿的电光花,万山朗愣了一会儿,终于,气笑了。
  于是,警察叔叔们口头批评教育完这个除夕夜出来乱晃的该溜子,在开着警车继续巡逻时,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咻——”地一声从旁边蹿过,伴随着引擎震耳欲聋的嗡鸣,一簇簇礼花刺破夜空,照亮冬日阴云下的晴庄。
  “砰砰砰——”“哈哈哈给我玩一个,给我玩一个~”“不给,我已经给你一个了!”
  几个孩子追逐跑出长巷,回头时正正撞见一个男人站在墙边的视野盲区,老城区没路灯,十几米开外的公路两边倒是有光照来,勉强也就够这边不摸瞎的程度。
  顷刻间,家长描述的各种吃小孩儿的妖怪、拐小孩儿的人贩子席卷脑海,几个小孩儿吓得一动不敢动,相视一眼,疯了一般顺着长巷往回跑。
  “……”
  裴行川听见打雷一样的引擎声,侧脸朝不远处的公路看了眼,只看见一大黑耗子一闪而过,沿路加特林烟花噼里啪啦窜了三米高,后面还紧跟着一辆快出残影的警车。
  这鬼动静儿想不注意都难。他愣愣地朝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扭头重新看向地面。
  “我擦,真能追啊。”
  十分钟后,万山朗甩开警车后又绕回了这条老街道,可万万没料到,这边的路都被一堆违规停靠的车辆堵严实了,往里开了一截,直接给他堵得没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听到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万山朗一拍方向盘,破罐子破摔,“得,折这儿了。”
  今天这事儿估计不是五百块罚款和批评教育就能了结的,检讨肯定跑不了。万山朗下车甩上车门,搓搓刚才被狂风吹僵的脸,指着那几辆缺德的车上天入地怒骂了一通,原地等警察们过来。
  零点将近,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目光无意飘过前面十字路口的一家店铺招牌,万山朗迟疑了一下,总感觉特别眼熟。他回望了眼身后,感觉警察还没这么快来,就顺着路往前走了一段,“这不是裴行川之前帮忙找的那处房子吗。”
  听蒋妙青说,他们之前被堵得没办法了,还真在这里歇脚住过半年。喘过气后,就将房子买了下来。
  忽然,万山朗看到那个角落有个黑影动了一下,他蓦然站住脚。
  “……谁啊,大半夜不当人当鬼。”万山朗蹙了蹙眉,昏暗光线照不见那人的脸,大半夜的,这个时间点猫在这里,委实形迹可疑。
  他远远看着那人在原地徘徊,搓手,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巷口朝里望,好像在等什么人。年节,天又冷得惊人,巷子口这一片空地上落的积雪竟还算完整洁白,冷清清地映着光。那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久到万山朗眼睛都被风吹酸了,也没见那个人动一下。
  万山朗缓步往前走去,就在这时,身后有红蓝光交闪,他顿住了脚,郁闷地转身准备朝回走。
  可就在万山朗心里嘀咕着,又回头望了一眼时,一辆车拐上这条路,远光灯扫过了那个身影。金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只一瞬又重归黑暗。
  第84章
  “…裴……裴行川??”
  只觉得一个闷雷在脑中炸开, 万山朗看见黑影终于动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离去。万山朗脑子嗡嗡地,拔腿朝他奔去, “裴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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