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他现在把傅斯霆从纸箱子堆里捉出来,紧紧抱住。
  多抱一抱,应该就不会随便碎掉。
  他也是最近才清楚知道。爱是一种很厚重的感觉,不止有甜蜜。
  还有嫉妒,还有晦暗,还有种种不可言说的波流暗涌。以及这一刻的酸软、心疼、悸动、慌乱。
  会想碰触他、安抚他,分担他的痛苦。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他,如果那样能换来他片刻的开心。
  会更坚强,也会更脆弱。
  很可怕也很要命的感觉,厉非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爱一个人。
  ……
  傅斯霆乖乖去见了安排的心理医生。并从那年秋天起,开始每周定期做治疗。
  每一次去,厉非都开车送他过去。然后在外头等到他出来,再一起回家。
  医生说傅斯霆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尤其是没有自杀倾向,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地盯着。
  但厉非还是坚持防微杜渐。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很多年的麻木不仁心态如果去咨询,算不算也是某种类型的心理问题。但至少在那种状态下他并不觉得痛苦,最多只是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好的无聊。
  傅斯霆却在一天天的忍受痛苦。
  他看得到他失眠、突然僵硬,摸得到他双手冰凉,一身虚汗。最近也学会了辨别他强撑的笑容,学会了更好地拥抱他、安抚他。
  他会看他乖乖把饭吃完,饭后帮他按摩胃部。也会习惯性等到他先睡着自己再睡,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失眠。
  厉非私底下查了很多资料,有些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他可不想后悔,当然不得不用心防着。
  他还想起了他小时候演过的一个获奖文艺片,那时他才十岁,是配角,演男女主的孩子戏份并不多。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演过这片。
  那个故事开始很平凡,夫妻俩善良踏实很相爱,日子平静如水没什么波澜。但妻子因为童年创伤一直藏着抑郁却强装笑容,最后撑不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只留下绝望的丈夫和懵懂的孩子。
  故事的后续丈夫去了妻子老家,通过交谈和众人的回忆去了解妻子曾经的一切。最后理解和原谅了妻子的离开,也放下了懊悔自责,带这儿子继续在阳光下好好生活。
  那其实是一个救赎和了解的故事,很多人评论都说电影很经典很感人,但厉非不太喜欢。
  不是片子不好,只是片子拍了透了生病的人的痛苦和被留下的人的救赎,却唯独没有提供任何能留住妻子的解法。
  厉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时候都恨不得能有一个具象化的红绳,紧紧牵住他和傅斯霆,确保爱人哪怕掉进水里、落下万丈深渊,他也能及时拉住他。
  哪怕最后也会一起被拖进去、彻底淹没。
  他不介意。
  好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咨询,傅斯霆病情明显在恢复和好转。
  心悸失忆的次数明显减少,噩梦和夜里冷汗的情况也减轻很多。他自己也非常努力,继续积极地生活,仍旧经常会早起给厉非做好吃的饭,周末一起去短途自驾游。
  枫叶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只是新房要散甲醛还不急着往里住。
  深秋,院里的枫树红了一大半,整棵树出现了大自然最美丽的渐变色。傅斯霆呆呆看着,突然说想在阳台加一个茶桌。
  他说起新桌子要摆哪里、配什么样的茶具时,眼睛里明亮的光像是夏日祭典的璀璨灯火。说到时候就可以在别墅的阳台一边喝茶,一边赏枫。
  认真计划将来的人不会突然想着离开。
  厉非感到安心。
  而且,这半年里有专业营养师帮忙搭配各种吃食、煮养生茶调养身体,傅斯霆的气血其实看着好了很多,手也没有以前那么凉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
  十一月两人又去了一次港城,给郜语寒过十五岁生日。
  f狸游戏《暗黑宠物商》现在有港圈资本入股,大金主小寒有了专属客服,在金主的要求下,现在他和大魔兔都有自己专属的太空基地了。
  基地里面是他们甜美的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房间。
  因为房间里有好几个日活宝箱,每天无数玩家去他们的家翻箱倒柜,顺便围观小幽灵趴在大魔兔头上恩爱。
  论坛上很多人都说这对cp很活,天天秀的方法都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以为的npc小幽灵背后其实是个活人。
  郜语寒很乐意被众人围观,他就是要每天花式秀。
  厉非还带傅斯霆出了海,去看了传说中的粉红海豚。
  除了看见海豚,船队还在回程时遇到了一只求助的大海龟。
  海龟壳上满是藤壶,那是很像贝类的节肢动物,会分泌强力胶般的粘液将自己牢牢焊在礁石、船底,和海龟、鲸鱼这一类海洋生物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藤壶沉重经年累月、拖累着海龟的身体苦不堪言。可它又做不到自己拔出那些痛苦,只好勇敢地前来向人求助。
  船队上的人常见这种情况,早就拿出了钝头铲、软毛刷。
  他们用橄榄油浸润藤壶底部融化粘液,再用铲子从边缘撬起,再用碘伏消毒。每清理掉一块,都能听到海龟的呼吸变得轻快一些。
  傅斯霆不知道海龟会不会哭。
  但清理过程中,海龟的眼睛一直湿润。
  终于在清理完成后,海龟像是卸下枷锁的囚徒,急不可耐地划动前肢,一头扎进浪花里。
  它终于自由了。
  从此摆脱无尽的负担和痛苦,游向大海重获新生。
  那天晚上,黑夜中满天繁星。傅斯霆窝在厉非怀里,终于跟他说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其实他之前也陆续说过一些,爸爸跑了,而妈妈……他告诉所有人的都是妈妈在他大四那年出了车祸。
  很多事他真不是故意隐瞒。
  也许曾经是想过隐瞒的。可这一年,他瘸腿的样子也被厉非看光了、精神的问题也被发现了。如果说之前还奢望过保持光鲜的模样,让他永远看不到自己底部藏着的小小划痕。
  现在也没办法保持这种执念了。
  “小时候……有的时候还好,有的时候就很穷。很多东西都买不起,偶尔会挨饿,冬天也没有棉衣,会很冷。”
  “能玩的、能想的都很少。又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跟你说。”
  “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他的情绪问题,主要还是来自小时候和青春期积累的不安全感和创伤。
  小小的树苗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一场风雨就能吹得东倒西歪、落下内伤。糟糕的是那个时候承受的伤害却会留下痕迹,哪怕之后已经枝繁叶茂,曾经断裂拧掉的地方也始终看得到。
  “年龄小,很无力,任何一件事压下来都像是天塌了一样。对未来的期待也很晦暗,害怕即便是长大以后一切也永远不会好起来。”
  “……”
  厉非的手在他的后心抚着,声音有些沙哑:“还好现在宝贝已经长大了。”
  “嗯。”
  已经长大了,生活也很幸福。而那些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算落下了病根,也有漫长的时间调理。
  这也是他不想再提的原因,为什么要揭开疮疤让人徒增担心呢?他从小就能自己处理一切。不想卖惨,也没必要卖惨。
  他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隔天,他被厉非带去港城的花园街买了花,晚上又去兰桂坊买了酒。买花的因为厉非说过“冒险结束”要带一束花回家,而买酒则是在一起这么久,厉非渐渐发现他微醺以后,才会真正说出一些不嘴硬的心里话。
  “宝贝。”在港城的最后一夜,厉非哄着他喝了甜酒,抵着他的额头循循善诱。
  “哪有人一边囫囵说着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一边自我分析,说什么‘那时候太小不成熟,控制理性思考的前额叶皮层尚未发育完全,所以情绪调节能力不足容易应激’……的?”
  他搂着傅斯霆,让他整个人晕乎乎伏在身上。
  “宝贝,其实你不用一直在我面前保持清醒。”
  “过不去的事、受的委屈,你所有觉得沉重的曾经,其实都可以说。我不会觉得烦,也不会觉得负担。”
  “嗯……”
  “傅斯霆,定期心理进行治疗是外力干预,多跟我说说心里话也可以是。乖,不试着跟我说说吗?”
  “……”
  喝多了的傅斯霆,每一次状态都不一样。
  有时候会傻笑黏着,有的时候则一直想亲亲,有时候甚至会像中了春药。但这一天他明显眼神已经迷离了,还是在努力抗拒着摇头:“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
  连喝醉了都不肯说,真是能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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