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走的那一晚,她本打算用刀片割断绳子,翻窗户跑,再不济和他们同归于尽。吴媛忽然软了心,替她解了绳子,还往怀里塞了五百块钱。
然后……她看到这两个人,从五楼一跃而下。地上满是红色、白色,渗进水泥地;她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听到一群人哗啦啦从楼上跑下来,带头名叫王哥的人看了几秒,打了120,叫人去医院守着。
“他们不是还有个女儿,爹娘死了,女儿来还债吧。”
距离这群人不过五十米的陈惜言,全身颤抖不止。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钱,一刻不停地往车站跑。只要赶上最早的那班车,离开华平,中国这么大,谁也别想找到她。
那日的风好大,推着她跑到了车站、跑到了苏安,一路南下,来到申城。
短短数月,身边已然换了天地。
“闺女,站风口干啥,快回家!”老大爷打完牌,抬头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愣愣立在大门口。
陈惜言握紧的双拳松力,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好,大爷你也早点休息。”
“好好,闺女就是乖,我跟你说我那孙子……”
陈惜言一边拿着老大爷的板凳,一边侧耳倾听。在她身后,不再是那一日浓稠的黑,绚烂的灯光闪烁,像是在鼓掌喝彩。
——
“遇到向量题,最好的办法是建系,来我们这样……”早上九点,胜利夜校最靠边的一间屋子,老师在台上写板书,底下的人字条乱飞。
有个人准头不行,直奔陈惜言的脑门,“啪嗒”一声弹在了课桌上。
陈惜言写字的手顿了顿,不顾那人使眼色,展开了字条。上面写着“合伙人闹矛盾,要倒闭了”,附带一个笑脸。
她神色不变,将字条团成一团扔了回去。
类似传言从她进入这个班级就开始,一开始只是传言老师吵架,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夜校要倒闭。她自然不信,但是听得多了,心中难免有一丝担心。
若是倒闭,学校会退钱的,对吧?
“安静!”老师在台上大喝一声,班级总算是安静了些。陈惜言无奈笑了笑,继续手中的数学题。申城的题偏怪,看似所有条件都正常,解题却无从下手。
“下课。”老师一声令下,周遭的人拎起书包直往门口冲,教室一瞬间空下来。
陈惜言不着急走,这道题她解了一半,舍不得就此放弃。“等于根号——”写到一半,钢笔没了墨水,她这才收拾东西。
“惜言。”
陈惜言一愣,会这么叫她的只有——她扬起下巴,不出意外地看见唐潋。自从那天她们分别,已经一个星期多了,陈惜言都要以为唐潋忘记了模特这回事。
“我去咖啡店,同事说你这个时间在夜校。”唐潋拿下挂在脖颈间的相机,朝陈惜言走过去。她疑惑道:“夜校夜校,怎么白天上课?”
“说来话长。”陈惜言简明扼要,她告诉唐潋没有毕业证,不能参加考试,所以在这里补课。唐潋听完沉默几秒,没说话。
“我们要去哪里?”陈惜言问道。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唐潋神秘一笑,拉着陈惜言上车。
透过车窗,陈惜言看到熟悉的街道越来越远,路边由嘈杂变得寂静。越往东去,马路上的灌木丛就越多,柏油路愈发宽大。
更远处,一幢幢高楼矗立。外身是淡黄色的漆,留有白色,每一户带着阳台,落地窗在太阳照耀下泛着微光。
“到了,我们上楼。”
不知怎的,陈惜言觉得唐潋今天异常兴奋,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一路上,每次她从后视镜与唐潋对上视线,总能感到对方眼里满是期待。
“唐潋,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上楼的时候,陈惜言拉住唐潋,满脸不信任。
“这儿,这是我家。”唐潋掏出钥匙,“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试一试。”
家……陈惜言点点头,衣服、衣服?!刚才她说什么,给我买了衣服?
“傻站着干什么,来看看。”唐潋拉开衣柜,满满当当的衣服挂在橱柜里,各种风格,各种样式。
“咱们拍摄有很多风格,衣裳自然不能让你准备,惜言?”
是了,拍摄、模特。满腹疑问消散,陈惜言松了口气,暗自谴责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会有人特意给她买衣服,不会有人的。
“你是想拍,绿色系、森林?”陈惜言眼睛扫过橱柜上挂着的衣裳,大多样式简朴,且绿色居多。
松针般的深绿,破土草芽儿的嫩绿,薄荷绿;还有白色,白色大多是半身裙,以及常见的牛仔裤、工装裤。
“猜对了一半,我要拍的,是野草。”唐潋打了个响指,扬起脸一笑,“野草,生生不息,百折不挠。”
以人载物,以物载人。
野草,与自己有何干?这个问题她还未得到答案。陈惜言关上橱柜的门,全身镜映出二人的影子。
她与镜中的唐潋对视,问道:“你觉得我像野草吗?”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应该是这个系列的、唯一的模特。”唐潋上前几步,下巴距离陈惜言的肩膀不过几厘米。
她回视陈惜言的眼睛,右手抬起,抚摸镜中陈惜言眼尾处的那颗痣,又划到鼻尖,镜子上多了道“一”,是唐潋手指连成的线。
唯一,陈惜言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原来也有某些时刻,我会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她抬眼,唐潋正站在衣柜前,一件件用手比划,她轻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唐潋从一堆衣裳里探头,大手一挥,“惜言你别愣着,把这些搬到更衣室。”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晋江抽了呜呜
第7章
半个小时后,更衣室堆满了衣裳。
唐潋的这座房子是个三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剩下的被唐潋改造成了更衣室。这个件屋子有一整面落地镜,屋子是灰白色调,奢华却不张扬。
“惜言,你先试试这件绿色上衣和裤子,我去外面等你。”唐潋翻出一套森林系的套装,扔给陈惜言后就往门口走去。
“别了,多麻烦。我就换个衣服又不是裸奔,你在这里看一看。”陈惜言眼疾手快拉住唐潋,把她按在沙发上。换个衣裳而已,也不知道唐潋这人躲什么。
“惜言我……”唐潋说话的速度抵不上陈惜言脱衣服的速度,三秒之内陈惜言已经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的脊背。
蝴蝶骨随着陈惜言手臂起落,张开、闭拢。
背脊线流畅,骨头很漂亮,肩带若是黑色更有冲击力……唐潋眸光微闪,既然看了就看了,她绝对心无杂念。
只为作品。
“怎么样?”陈惜言换好一整套衣裳,转身问唐潋。她拉上侧腰裤链,布料紧紧贴合在她的□□上,不紧不松,刚刚好。
这一套是色系中唐潋随手拿的一套,上衣走破洞风,浅绿色上缝补黑色布料;裤子靠近腰的一侧有拉链,为整体风格平添一份冷冽。
“很好,是我想要的感觉。”唐潋眼中满是欣喜。这套衣裳平常人很难穿得有蓬勃生命力,但是惜言却可以。
“那我再试试别的?”陈惜言又挑出一个白裙子,问道。
“好。”唐潋说。
……两个小时后,二人一同瘫倒在更衣室的床上,胸膛上下起伏。陈惜言以前竟不知换个衣裳会这么累,不过也不算无所获。
她和唐潋把衣裳分了类,哪些表现效果好,哪些不合适。
只是有一点,陈惜言试穿的每件衣裳,都是合身的。对此唐潋的解释是她的眼睛可以丈量一切,尤其是人体结构。
“你知道我是学摄影的。”唐潋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若是此时庄筝在这里,定能认出她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惜此时陈惜言还不够了解她。
虽然不知道摄影和尺码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陈惜言秉着对唐潋这种专业人士的尊敬,对此深信不疑。
“等一会儿,店家就快来了。”唐潋端出碗筷,一一摆好,随后掏出手机打开了贪吃蛇。
陈惜言点头,安静地坐着。碗筷是崭新的,透过厨房门口,能看到里面一口锅也没有,冰箱顶上还有落灰。
“你不在这里常住吗?”陈惜言问道。
“嗯?什么?”被陈惜言忽然打断,唐潋手一抖,手机上显示“over”。她抬头说道:“不长住,这里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是一座房子,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陈惜言在三街巷里,在咖啡店,甚至是在街道上,常常听到人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话语,对一条大道相隔的相山区。相山区被申城人戏称“富人院”,据去过那里的人描述,相山区会所的一杯水都要普通人一年工资。
或许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尊贵,有的人生如草芥。但是陈惜言不在乎这些,她只要好好活着,会有那么一天她什么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