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许总的公司主要业务是数码零件的加工和组装,两年前二人在申城偶遇,唐潋了解到她的单子受阻,主动提出合作,一眨眼就是两年。
饭桌上其他人相互对视,眼里带着探究。他们也应和着许总的话,纷纷欢迎唐潋来到潭州。
“既然是许总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唐总,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那有件事不得不提,咱们的规矩,来晚了必须自罚三杯。”秃头老总顶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从身后拿了一瓶五粮液在桌上,等着唐潋表态。
唐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动作利落地倒了三杯酒,举杯畅快地灌了下去。由于喝得太快,嘴角残留的几滴酒顺着下巴落下,落在了陈惜言手背上。
这些酒的度数少说得有三四十度,陈惜言知道喝到胃里如同火烧一般,她抬眼注视着唐潋的神色,好在没什么变化。
“我初来乍到,大家多多关照。”唐潋语气平稳,只脖颈处微微发红。
“好!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秃头老总满意地点头,“来我敬你一杯。”
这杯酒不好拒绝,唐潋笑着接下。
“来大家吃菜吃菜,上好的潭州菜系,别浪费了。”许总招呼道。
大家闻言,纷纷动筷。懂行的本地人评价这一家的潭州菜,直夸她正宗,吃饭的间隙偶尔有人找陈惜言问了几个法律方面的问题,顺便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联系。
“你还好吗?”陈惜言凑近唐潋身边,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群人吃饭也不闲着,你敬我我敬你,唐潋作为这里的新人简直是首当其冲,谁都来敬一杯。
“我还好,度数不高。”唐潋的语气漂浮,但是人看着没有异常。陈惜言稍稍安心,她挑了一只虾剥去皮,趁无人注意放进了唐潋碗里,又叫来服务员拿了一瓶水,有人问就是去辣味。
“陈律,你吃不了辣?”金融的王总问道。
“潭州菜精髓就是辣,陈律要好好习惯。”其他人笑着说。
陈惜言微笑着点头,悄悄把唐潋酒杯的酒换成了矿泉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递给唐潋。
正在咬虾的唐潋满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唐总,我是租赁公司的,以后有需要来找我,合作愉快!”赵总满脸堆笑,举杯望着唐潋。
“还有我,咱们今后就是自家人,来一杯。”这次说话的当地地头蛇企业老总,她风度翩翩与唐潋对碰酒杯。
转眼的功夫陈惜言的一瓶水见了底。众人围着唐潋聊了起来,她也没机会把唐潋杯里的酒换了,只能默默注视着唐潋的状态。
饭局是酒局,生意场上的酒是合作的敲门砖。谁也没办法推脱,陈惜言看着唐潋熟练地应付着每个人,落落大方,红晕上脸,觥筹交错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唐大小姐,那时候她何时为这些东西烦恼过?
都是因为……
陈惜言的眸子暗了暗,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攥紧揉搓,疼得发紧。
“今天这杯祝我们初遇,你必须喝,不喝不行——”秃头老总喝上了头,倒了满满一杯给唐潋。
唐潋勉强稳定着身形,胃里仿若炭火在烤,她苦笑地接下这杯酒,正要喝的时候,旁边一只手夺过了酒杯,她听到陈惜言说:“王总,这杯我敬你,你光盯着唐总一个人,把我都给忽略了。”
“啊对对,陈律咱们也喝一个。”王总醉醺醺地说道。
这边挡掉了酒,那边建材市场的李总又来找上唐潋,他与陈惜言对视,莫名发现陈律眼中的不虞。
“陈律,我还没有和——”和唐总喝过呢。
李总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惜言抢先:“李总,我先敬你一杯。对了,你最近的抄袭商标的风波处理好了吗,如果留下隐患后果无穷……”
“什么后果?”李总听到这个急切地问道,酒杯扔在了一边。
陈惜言从专业角度分析,并且其中夹杂了许多企业相关的法律知识。现在还没喝醉的老板们纷纷听着陈惜言的讲话,唐潋从酒局里解放出来,带着笑意看陈惜言侃侃而谈。
酒劲儿慢慢涌上来,唐潋支撑不住半靠着手臂,迎面而来的灯光晃眼,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饭局结束后,许总把这些人一个个安排司机送回家,最后折身返回包厢。陈惜言此时正架着唐潋走出来,见到许总说道:“许总,我送她回去。”
许总没问什么,笑了笑与她告别。
一顿饭局过后,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天是浓稠的黑,霓虹灯照亮大道,出租车在酒店外排着队,一辆接一辆。
“我不要这辆车。”唐潋的头倚在陈惜言肩膀上,手紧紧环绕着陈惜言的腰,双腿硬是缠着陈惜言的一条腿,几乎挂在了她身上。
现在的状况是,陈惜言招来一辆车,唐潋挑挑拣拣说这辆看着丑那辆看着脏,死活不肯上车。
“那你想要哪辆车?”陈惜言最后无奈地问,她扶着唐潋的背,尽心尽职地当人柱子。
明明在包厢里好好的,是晚上的冷空气吹起了酒疯的锁吗?
“我要跑车,撒野狂欢。”唐潋忽然松开陈惜言,眼睛里满是璀璨的光点。陈惜言看得久了,才发现那是霓虹灯的反射。
她把唐潋揽在自己身边,耐心道:“这里没有跑车。”
唐潋的神情明显失望,她看了看四周,恍然道:“对这里不是伦敦,我要去春申江江边。”
“我不要坐车,我们走着去。”她强调。
春申江去不了,芙蓉江倒是可以。陈惜言轻点了唐潋的额头,拉着她问酒店的保安人员:“请问这里距离芙蓉江多远,怎么走?”
“往左走一公里就是。”保安说。
去往江边的路上,唐潋一直很安静,她拉着陈惜言的手,痴痴地笑着。晚风拂过,她的发丝飘扬,在无限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芙蓉江两岸没有栏杆,只有无尽的黄土和碎石。陈惜言开启了手电筒,小心护着唐潋走到了江边。
唐潋歪头,蹲下身捧起江水,眼中闪过一丝坏笑。她喊道:“陈惜言!”
转头的瞬间,清凉的水迎面而来。唐潋大笑,陈惜言也不甘示弱,二人在江边玩起了泼水仗,不亦乐乎。
“好了,唐潋来歇一会儿。”陈惜言抖落身上的江水,攥住唐潋的手腕找到了她藏在这里的两把椅子。
“椅子?你经常来这里,看风景?”唐潋疑惑。
“是,你这会儿思路倒是清晰,醉了还是没醉?”陈惜言捏了捏唐潋皙白的脸,许是用力了些,留下了一道红印。
醉与不醉,唐潋也说不清,她索性道:“半醉半醒。”
这两把椅子是陈惜言从二手市场里淘出来的,椅背靠后,全身卸力靠上去会看到漆黑的夜空。
江水一浪接一浪,湍湍不停。唐潋歪了歪身子,靠在陈惜言肩头,轻声说:“做个生意可真不容易。”
又要应酬又要喝酒,还要顾忌这个那个,一点都不潇洒自由。
陈惜言抽出手臂揽着她的后颈,手温柔抚摸着她的长发。
“你的胃病,就是这样来的,对吗?”
以前她记得清清楚楚,唐潋身体很健康,风吹日晒都不生病,就连吃了她做的黑暗料理都没有一点反应。对此唐潋还骄傲地告诉她,她有一个强大的消化系统,天下美食和丑食皆可搅碎。
不过三年而已。
江面的风很冷,陈惜言一呼吸,那些风似乎要划破她的血肉,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许久许久,她才明白这种感觉是心疼和愧疚。她无神地看着虚空,似乎不解地问:“这样值得吗?”
这样是哪样,陈惜言没有明说,唐潋却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直起身子,捏着陈惜言的下巴,使她面对着自己:“累是真累,但是很有成就感。从无到有,从破碎到盛大,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惜言,其实我以前活得很——浑浑噩噩。喜欢女人,藏着不肯承认;想要什么,都是模糊的。可能是从小拥有的太多了,我总是抱着一种,算了这样也行的态度去面对我的人生,直到遇见你。”
“你自由,奋力向上,顽强地活着,像那烧不尽的野草。因为你,我也想奋力去争取我的人生,这个赌与其说是我和我父亲的,倒不如说我和我自己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温室里,我不想做娇宠的兰花,我要做寒风里的松。”
“好好长大,惜言,我在变得强大,然后毫无顾忌地和你在一起。你呢,有在好好长大吗?”唐潋眼神迷蒙地看着陈惜言,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她喃喃道:“你也在好好长大。”
饭局上的侃侃而谈,面对众多老板毫不怯场,律师圈里初露锋芒,她是未来的大律师,唐潋一直相信着。
好好长大四个字,经由唐潋亲口说出,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依旧在陈惜言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狠狠抱住唐潋,无声哭泣,滔天的委屈化作眼泪,尽数流在了唐潋侧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