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所以虽说打交道的时间不多,但两人都觉得对方亲近,说起话来也没那么讲究。
王夫子跟自家娘子过了几十年,早些年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些小事吵吵闹闹,如今都习惯了,见金氏不理会他,也只是冷哼两声罢了。
柳天骄还在集上等着,卫文康见师娘把菜蔬收了便想告辞离开。
王夫子却是道:“等等,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讲。”
这还是王夫子第一次在非上课的时间找他,卫文康有些紧张,却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果真,待坐下,王夫子便道:“本来是想旬假过后跟你说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便提前跟你说吧,你也好做个准备。”
卫文康更紧张了,“夫子请讲。”
“这些年江南文风兴盛,咱们县乡试成绩却是一直不佳,县老爷仁善,恐这样下去耽误了县里的读书人,便决定来一次会考,对表现好的读书人予以奖励。”
卫文康读了念了这些日子的书,科举做官之事也零零散散听王夫子说了些。当下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仁善是假,县老爷任期将满,却无甚拿得出手的成绩,怕被调到偏远苦寒之地,才想出这个法子,希望县里能出些拿得出手的读书人,帮着扬一下声明,也好叫县老爷得个“教化有方”的名声。
虽说目的不单纯,但这事毕竟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大有裨益,卫文康还是心存感激。赞道:“县老爷英明。”
王夫子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明白是个有成算的,脸上表情和缓了些,“你虽说入学时间短,但底子还成,也愿意用功。咱们私塾一共给了三个参考名额,我决定把其中一个给你。”
卫文康惊到了,“不是人人可参考?”
王夫子轻哼一声,“这回参考之人的卷子可都是贴出来让众人点评的,若是人人都可参考,到时弄些狗屁不懂的东西出来,县老爷的脸面往哪搁?因此,每个私塾都是定了名额的,县里的私塾人多,一般是三个,镇上的私塾一个两个的都有,你夫子我还算有些薄面,县老爷便给了咱们私塾三个名额。”
卫文康更是惊讶,这么说来,参考名额果真是相当珍贵了。他们这地方富庶,县老爷可是从六品的官员,若是能得个好名次,入了县老爷的法眼,可不是前途广阔。别说他们这种没有功名的,怕是秀才也想试一试。
卫文康也不遮掩,直接把疑惑问了出来,“可是有功名限制?我记得科考班还有好几个得了童生功名的师兄。”
“没有功名限制。”王夫子见他实在疑惑,便直言道:“我听说此次会考取前五十名,第一名奖励十亩良田,三百两白银;头十名奖励三亩良田,一百两白银;前二十名奖励一亩良田,十两银;其余三十人,没有良田奖励,却也有十两银。”
这奖励不可谓不丰厚,除掉免除赋役,朝廷一次性给秀才的奖励也没有这么多。卫文康懂了,王夫子看好他的才学是其一,主要也是知晓他家境艰难,想给他个机会,让他挣些银子,改善一下生计。
卫文康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夫子大恩,学生一定铭记于心。”
王夫子摆摆手,“算不得什么大恩,你一心向学,我不过给你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私塾里那么多同窗瞧着,王夫子如此想必压力也不小,如何算不得大恩。卫文康确实从心底里感激,也暗下决心一定考好些,不叫夫子失望。
柳天骄见卫文康心事重重地回来,忙道:“怎么了,夫子没收?”
卫文康道:“收了。”
“那是夫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
柳天骄急了,“那到底怎么回事,看你愁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卫文康见他担心自己,心里微暖,“是好事,县老爷要组织一次会考,私塾里拢共三个名额,先生就给了我一个。”
柳天骄张大嘴巴。“意思是你是私塾里的前三名,我的个乖乖,难不成你真是个天才?”
卫文康好笑,“不是。这回考试有奖励,先生见我家境贫寒,给我个机会,叫我去试试罢了。”
柳天骄微微失望,但转念一想,终归是好事,便问道:“什么奖励?”
卫文康便道:“考进前五十名能得十两银子。”至于前十名,卫文康知道自己的斤两,压根不敢想,前二十名估计也够呛。
“那全县一共多少人参考?”
卫文康想了想,“应该有五六百人吧。”县里读书人大概三四千,一个私塾一二十人左右,算下来差不多参考的就是五六百人,这五六百人还都是私塾里的尖子生。
柳天骄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他如今跟着卫文康学多了算账,对数字的敏感性好了许多,扒着指头算了算,便有些沮丧了,“五六百人取五十个,也就是十个里才能选上一个,也太难了些。”
卫文康点点头,“确实是很难。”所以他才这么发愁。以往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他却因学识不够抓不住,如何能甘心?
要知道,他们两个辛辛苦苦干了这几月,也不过是赚了十两银子。且眼瞅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他们家卤猪杂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到明年开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攒十两银子。
柳天骄倒是想得开,这种意外之财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发愁也没用,安慰卫文康道:“你读书时日尚短,真能考上才叫他们那些人没脸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优秀的人总是叫人妒忌。为了不叫人妒忌给你使绊子,你考差些也没什么。”
卫文康真不知道这人小脑袋瓜怎么长的,说话总是不那么恰当,可就叫人觉着贴心,整个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好,为了不叫人妒忌,我不妨考差些。”
柳天骄贪财属性还在,别扭道:“那也不用故意考差,反正正常考就是,他们谁要是敢给你气受,我就打上门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行,听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卫文康还是比以往更努力些。干活的时候也带着书,只要一有空就看,叫村里人瞧见了说了不少酸话,说是装模作样的,叫人看了就难受,可把柳天骄气了个够呛。
但嘴在别人身上,柳天骄除了瞪他们几眼,也不好怎么样。又怕说些大话,叫卫文康压力更大。
最难耐的还是在私塾,纸包不住火,众人一勾兑,会考的名额还是没有瞒住。小班的人也就罢了,除了同样得到名额的秦百宣,其他学生都知道自己火候不够,对卫文康参考虽说有些不太满意,但毕竟与自身利益无关,都只是说几句风凉话就罢了。
科举班的人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八人,只有一个平日里成绩最好的叶平得到了名额,叫人如何甘心?秦百宣大家都清楚,家世不俗,才学也不俗,十来岁就考上了童生,去参考也能叫人说一句后生可畏。
可卫文康凭什么?论才学,他不过才读书几个月,还在复读四书五经,策论更是刚刚开了个头。论年纪,放在科举班也算是大龄了,怎么就轮到他去参考?
王夫子自然是注意到了学生间的暗流涌动,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出来解释,所有的恶意便只能卫文康自己承受着。
今日照例如此,卫文康一到课室门口,便发现科举班的几个童生将他围堵了起来。
“你还有脸来念书,也不怕叫人笑话。”
“小偷。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连王夫子都迷惑了。”
“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回家躲起来了。误人前程,也不知道亏不亏心。”
“他要是觉得亏心,还会这样若无其事?人家背地里乐呵着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要是换个人,早就受不了躲起来了。
卫文康面色却是如常,“晨课要开始了,各位师兄还不回去念书?”
“念什么书,我等辛辛苦苦念了十来年,还不如你三个月,有何好念的?”
“就是,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名额让出来,别怪我等不客气。”
有人说着朝卫文康逼近,眼里的嘲讽和恶意完全没有遮掩。
卫文康拧眉,“师兄还想当众行凶?”
“打你脏了我的手,有的是法子收拾你。”王夫子收的束脩差别太大,在他私塾念书的要么天赋异禀出身于穷苦人家,要么就是大富大贵完全不差钱的那种。说话这人明显就是后一种,打人确实不用经他自己的手。
卫文康很有自知之明,他身子弱,叫人盯上了只有挨打的份儿,至于柳天骄,毕竟是个小哥儿,他不愿将人牵扯进来。
至于找王夫子,更不可能,对方给的这个机会何尝不是考验,卫文康绝不会拿任何事去叫王夫子烦心。实在不行就把这顿打生挨了,反正叫他让出名额是不可能的。
就在卫文康木着脸等待着下一步折磨时,一道气势汹汹地小奶音传了过来,“你们要对师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