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跑堂领着他们一路而上,飞星楼不愧是庐陵最大最好的酒楼,每一层的景致都不一样。即便价格昂贵,仍有如流水般的客人涌进来,这些人非富即贵。
  在白日,楼内还是会点上通明的烛火,一直点到夜晚行人散去才熄,日日如是,光是这一处的耗费就找不出第二家能够承担的。
  顶楼的厢房是最好的,却也是最贵的,因为唯此一间。当徐遗刚踏上这层楼后,便明白了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推开厢房的门,屋内布局的规格已经赶上王公们的府宅了。
  萧程踱到窗前满意地看着外面,这视野果然够广阔,回头对徐遗喊道:“就这间了。”
  徐遗心下叹道:果然,幸好带够钱了。
  他认命似地随跑堂出去,交代了几句后折回来,萧程已经坐在软榻上,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徐遗特意吩咐温酒的小火炉的炭火放足些,起码要在这吃饱喝足了才划算。
  “空腹不宜饮酒,世子先垫垫吧。”萧程正要喝下刚温好的酒,不料徐遗将大半的果子点心推到他面前。
  这全部都要吃下去,恐怕午饭都不用吃了。
  “比如这道焦炙羊肉,只有飞星楼做得最好,世子尝尝。”
  萧程拾筷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外皮酥脆焦香,皮下还带些油脂,羊肉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迸发。再尝肉质细嫩,肥瘦相间,且汁水充足。
  不知这飞星楼是用什么方法锁住肉汁的,再蘸上特制的料汁,两厢结合尝起来,确实是道好菜。
  “味道不错。”
  萧程放下筷子,往唇间送去一口酒,徐遗又推荐一盘果子让他品尝。几刻钟之后,他把点过的吃食全都尝了一遍,甚至有几块盘子都空了。
  现下是真的不用吃午饭了。
  “徐学士怎么不动筷?”萧程不耐地盯着徐遗,刚才只有自己一直在吃,对面这人倒是光喝酒了。
  “下官出门前已用过早饭,还不饿。”徐遗笑着解释,竟让萧程无法反驳。
  萧程起身,准备到窗边站会儿消消食,眼睛瞟到离这不远的一座高楼,看高度似乎与这飞星楼相差无几。
  说好的这里是最高的呢?
  “那座楼?”
  徐遗看过去,正巧从窗外吹进一股风,风中携着萧程身上轻微的酒香缠在他的鼻尖。他跟着站起身,忽觉一阵眩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迈着虚浮的脚步挪到了萧程身旁。
  “那是座茶坊,叫望天楼,和这飞星楼是同一个东家。”
  窗边的风更大些,凉意也更甚,扫去徐遗因脸颊发热带来的不适感。
  此时街上熙攘的叫卖声不绝。一辆马车引起了萧程的注意,前后有护卫把守,旁边还有几位随侍丫头,窗牖挂着锦缎制成的帘子。
  进了朱雀门后沿着东大街从大相国寺后驶去,然后便看不见了。
  “从这里能看见徐学士的家吗?”
  今日萧程的问题总是令徐遗摸不透,他实在猜不出这位世子的想法,但看见萧程望着里城的方向,解释道:“这里看不见,里城住的一般是些勋爵富贵人家。”
  萧程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细细想过父亲的案子,误送军报这如此大的罪名,父亲是万万不敢犯的。即使他当场指出了疑点,最后也被他们轻易抹去,事后还想将自己赶尽杀绝。
  说这背后无人主使,他无论如何也不信。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那辆马车消失时的位置,他要找的线索,究竟会藏在哪呢?
  二人吹够了冷风,也吃得酒足饭饱。眼看日头晴朗,徐遗便提议沿着涑水河走走,岸边常有各色杂卖,琳琅满目。
  他们依旧由跑堂引下楼,徐遗走到阶梯前顿了顿,轻微地甩甩头,企图将醉意甩去。
  “小心!”有庆的惊呼令众人停下脚步,萧程回头而望,只见徐遗身体紧贴着栏杆,身形有些不稳。
  徐遗心想定是刚才不小心酒喝多了,脚下的楼梯竟模模糊糊的生出许多重影,令自己差点摔下去。
  “多谢。”徐遗向有庆道谢后,表示自己会小心扶着栏杆而下。
  萧程先出大门透气,徐遗还在柜前支付酒钱。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萧程只好往边上让了让,就在他左右遥看之际,一抹极为熟悉的声音闯进他的耳里。
  萧程感到体内有什么正在翻腾着,他寻声找去,想要找到与声音相匹的身影。眨眼间,那道熟悉的声音便如水滴落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回头向楼内望去,徐遗正巧走出来。
  第4章
  “涑水北岸买卖居多,南岸有瓦子、馆舍和游船,世子想去哪边?”徐遗拎着重量轻了不少的钱袋靠近萧程身边问道。
  萧程收敛神色,有些心不在焉:“随便。”
  徐遗默认对方是吃得太撑,有些犯懒,便引着萧程向南岸走去,游船能省些力气。
  一行人玩至日暮时分才回府,再过几日便是十二月最后一天,谓之除夜,那时满城都是璀璨的灯火,再来逛夜市也不迟。
  徐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住处,今日喝的酒超出了他平时的量,午后游船时船身摇动,搅得他胃里翻滚,险些吐出来,好在萧程的注意并不在他身上,没有察觉出异样。
  冬枣日常会在院中等徐遗回来,自家公子一现身不是上前关心,而是拿过钱袋掂量着花了多少。
  这一掂便惹来惊天抱怨:“这这这,满的出去的,回来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徐遗不敢言语,悄悄溜回书房,不然他又要被冬枣念叨个不停。
  “哎呀!这个世子也太能花了,这朝廷怎么也不贴点呢!”院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往书房里凑,“这些年咱们辛苦攒的钱,自己都还没花呢,就要给别人花完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出去……”
  “先过来研磨吧。”徐遗被冬枣嘟喃懊恼的样子逗笑,又好生安慰着,“钱没了还可以再攒,那些花出去的,不必总想着。”
  “可是公子,之后再出去,一定要先问过我哪里好吃又便宜!”
  “好好好。”
  这几日,徐遗总是在打了三更后才睡下,第二日又早早上翰林院处理典籍之事。
  如今典籍已处于收尾阶段,万万不可在此时出现问题,同僚们跨进大殿的门时,就见徐遗坐在书案前俯首抄录。
  “盈之,我见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不要紧吧?”林文凡坐在徐遗对面,瞧见了他眉宇间透露出的疲态,关切着问。
  徐遗收了笔,深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无碍。”说着就要起身而去。
  没等他跨出几步,林文凡又叫住了他:“除夜那天正好休沐,我备了好酒,你我好久没聚了。”
  徐遗细想一会儿,除了翰林院的事之外,他大多时间都在陪着萧程,就连休沐的时间也被占据着,语气颇有歉疚:“改日吧,改日我亲自上门,给你赔罪。”随后对林文凡作揖离去。
  林文凡盯着徐遗着急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笔,心中不免落寞。
  有个学士在旁感叹了一句:“盈之这算是熬出头了吧。”
  “熬?你们都没听说吗,他当初进翰林院可就是走了兵部侍郎的门路,又得了个好差事,没看他现在都不爱搭理咱们。”
  “按理说,此次重修典籍也有长维的一份功劳,怎么就他徐遗一人做了修撰?”
  “他身后可有位四殿下呢,说不定,还有太子……”
  “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何时乱说话,长维和他熟,不信你问问!”
  “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要再论了。”林文凡语气冷淡,出声止了这场对徐遗的猜疑,他既是徐遗的好友,便信这些谣言多是空穴来风。
  令他恼的不是这些谣言,而是今日这笔总是与他作对,写出的字就没一个满意的。
  质子府里很是安静,外院里只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走动,内院则是少之又少。
  有庆将徐遗引到园子里,却不见萧程的人影。有庆指着前面的凉亭,满是疑惑:“世子刚才还在亭子里的。”
  两人左右寻了好一会儿,无果,徐遗只得先在亭子坐下。待有庆去别处寻后,萧程才探头悄悄地走到徐遗身后。
  他万事具备,玩心大发,捡了一枯树枝戳了戳徐遗的后背。
  徐遗回头,一面可怖的面具赫然挡在眼前,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萧程知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脸上笑得有些开心,拿着面具在手中晃了晃,得意道:“没想到徐学士如此胆小。”坐下后,又好奇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具,这画的是什么?”
  “这面具是耍傩仪时所用,也就是驱除疫鬼、祭祀神灵和祈求来年安定,这副,画的是钟馗。”徐遗耐心解释道。
  萧程顺应“哦”了一声,并无太大的起伏,好似早就知道其中用处。
  “世子若喜欢,今日上街多买些,正好后日就是除夜,街上也会有驱傩仪式,还能混进游行队伍里闹一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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