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萧程不紧不慢将面具放在一旁,另有其事:“今日我还想去别的地方逛逛。”
“世子想去哪?”
“不如。”萧程故作思考顿了顿,沉吟良久,“就你家吧。”
据徐遗这些时日的观察,他知这位世子有副玩闹心性,做事颇有想一出是一出的味道。
徐遗的住处安置在外城的涑水河岸,虽与里城较近,但仍要穿过西大街的宜秋门,再绕几段街巷柳道才可寻见。
萧程本以为像徐遗这种趋炎附势的人,至少不会让自己住得委屈,当他看见这座小院时,确实令他有些意外。不过又转念一想,此人心机深沉,这一切是假象也说不定。
徐遗推开门,微微探头往里瞧,没有发现冬枣的身影,才对萧程说:“世子请进。”
这院子被修整得朴素和干净,四面是高墙,贴着栽了一排葱绿的竹枝。墙上有几扇镂窗,挂着爬山虎的枝条,透过镂窗还能看见外边的涑水河面与柳阴牙道,显得很是雅致。
院中有一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从水中立起的荷枝还是孤零零的。
“学士住这,不觉太远些了吗?”萧程扫视一圈,院子不太,筑有三间屋子,只需看几眼就能知道大致布局。
“图个清静罢了。”徐遗答道。
也的确如他所说,这里不比朱雀门外的街市,一路走来多是一些书店茶坊。叫卖声仅来自于附近涑水河上的船载店家,除早晚之外,一片寂静。
“我来庐陵也有些日子了,浅浅听闻学士有满腹才学和一手好字,不知可否赠我几个字,供我临摹?”
徐遗没有二话点头答应,带着萧程往书房走去。说是书房,其实就是在卧房里再单独开辟出一间出来,留一道小门通行。
书房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萧程细细翻看,发现书架上没有落灰,所摆放的书籍多是治国治世、圣贤之书,再者便是前人字帖,剩下则是些愉情之书,多为地理游记和话本。
冠冕堂皇。
萧程心下忍不住腹诽,若不是亲眼得见徐遗的所作所为,恐怕又会被这些表象所蒙骗了。
徐遗已铺好宣纸,研好墨,准备提笔之际才想起来还不知萧世子要什么字,便问:“世子想要什么字?”
萧程随口一答:“冬日之景便可。”
一会儿后,徐遗放下笔,拿起纸递给萧程道:“世子请看。”
屋外落雪屋内闲。
观之这句笔力遒劲,落笔如山,颇有气势,令萧程不得不叹写得确实让人佩服,而徐遗当初也是因这手字得到官家赏识。
萧程满意地接下:“不愧是翰林学士,待我回去日日临摹,再来请教。”
徐遗正想客套地回些“世子过誉”“请教不敢当,权作切磋”云云,冬枣的嗓门不合时宜地响起:“公子!宋侍郎家的送来帖子,刚才在门口遇见的,要请咱……”
话语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徐遗心中警铃大作,别看冬枣跟没事人似的,其实心里对钱袋的事耿耿于怀,连带这几日的饭菜都变得清淡了许多。
而此刻,正与罪魁祸首打个照面,四目相对。
徐遗抢在他们二人开口前说道:“冬枣,见过世子。”
“见过世子。”冬枣乖乖地行礼后,越过坐在一旁正懒洋洋喝着茶的萧程,向徐遗递上一张帖子,“后日宋侍郎备下除夜宴,要请咱们过去吃酒呢。”
往年除夜之时,宋侍郎不是进宫就是陪着朝中几位大相公,怎么今年办起席面,还邀他过府赴宴。
他正欲写下回帖称有事挪不开身,不曾想萧程倒兴致勃勃的凑过来。
“为何不去?”
“世子不是想逛夜市吗?”
“吃完再逛不就行了,正好我也想见见这除夜宴是什么样的。”
冬枣微撅起嘴,余光瞥向一边云淡风轻的萧程,心里不快。
这世子,净会给公子添乱。
除夜已至。
南赵人早在前一日就将各色彩灯挂好,河面上的画舫游船也相继停靠在岸,庐陵各处一入夜就有笙歌传出,唱至第二日破晓时分才渐歇。
今晚,会由禁中安排教坊呈现驱傩仪式,从御街耍到南薰门,一路上爆竹震天,热闹非凡。庐陵百姓们前仆后继争抢着观看,同度良宵。
宋侍郎府宅安置在丽景门外的外城,此时东大街上已塞满行人,若是萧程的马车再迟些出发,便要被堵得行进不能。
“萧世子到——”质子府的车驾是御赐,京中官员无有不晓。
宋侍郎已在门外恭候着,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驾,便热情地迎上去。
宋裕敬满脸堆笑,关切道:“徐学士,多日不见,可还安好啊?”
后者笑着回应:“多谢侍郎记挂,一切都好。”
“你可是难请得很,所以我早早命人去你府里下帖子,你可别嫌我啊。”
“乐意之至。”徐遗曾在兵部任职,说来这宋裕敬也是他的顶头上司,场面上的礼数可要做足。
可萧程不一样,从他刚才见到宋裕敬的脸时,就努力将自己的怒火强压下来。
宣读父亲的定罪诏令,就出自他口。
第5章
宋裕敬与徐遗寒暄过后,才向旁边的萧程行礼:“瞧我,萧世子都来了大半月了,下官也不曾过府拜见,只因年关将近,兵部忙得很,不得空,望世子莫要见怪。”
萧程自知他一个质子没有什么好拜见的,若真尊他是位世子,刚才就不会把他晾在一边。不过他也不恼,笑着回道:“岂会,我还要谢谢宋侍郎,让我有机会尝尝这除夜宴。”
“外头风大,二位随我进去罢。”
宋裕敬将二人引至前院厅堂,此时笙歌鼓乐已备,案上摆好各色菜式酒肴。
萧程的位子靠上,坐下后,宋裕敬先敬了他一杯。接着是徐遗,但徐遗面前的却是茶盏。
宋裕敬解释着:“徐学士鲜少饮酒,我便私自换成了茶,好以茶代酒。”
“多谢侍郎周到。”徐遗抿了一口,发觉这茶的味道不像庐陵人常喝的那几种名品。
“这茶喝着可觉熟悉?”宋裕敬特问徐遗道。
徐遗笑着摇摇头,说:“下官愚钝,还请侍郎告知。”
“学士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茶是当年从茶亭县带回来的,当时喝着就觉味道甘醇鲜浓,香气袭人,丝毫不输那些珍品。收藏多年,味道是越发好了。”宋裕敬越说越起劲,就差当场拉着徐遗一起回忆,“学士可记起了?”
“自然不敢忘,此茶能得侍郎青睐和欣赏,应是幸事。”徐遗的目光暗下去片刻又重新染上笑意,随手放下茶盏,立即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以示敬意。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混迹官场多年,如此简单的弦外之音一想便明白,宋侍郎是将这茶比作徐遗了。一个个的也都举起酒杯跟着徐遗回敬着,更有甚者还向宋裕敬讨要几块茶饼带回去慢慢品。
笙歌婉转,鼓乐悦耳。唯有一人与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有所不同。
萧程面上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可身体有些僵直,掩在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用力叩着掌心。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在茶亭县含冤而死,死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而这些侩子手们却在这拿他的心病当作攀附的谈资。
他扫视一圈,根据这些人恭维的嘴脸就能判定他们的官职要在宋裕敬之下,一面还要和官职小的徐遗拉上关系,可真是蛇鼠一窝,有趣得紧呐。
宴席虽已进行许久,萧程隐隐觉得还有人未到场,因末尾仍空着一个位置。但他再没耐心听他们谈论下去,喝了几口闷酒后,提出要去别处逛逛。
徐遗向宋裕敬说明原因后就要随着萧程出府,只是两人没走多远,皆被身后的声音扯住了脚步。
曹远——他怎么进京了!?
这个想法同时在他们二人心中生出,徐遗不可置信地回头确认,而萧程不肖分辨就能将这道声音和那日在飞星楼外听到的对准在同一张脸上。
“曹驿丞,你可来迟了,要罚!来人,取酒来!”宋裕敬热切地拉着曹远坐下。
“家中有事挪不开身,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下官认罚,认罚。”
从席上到马车的这段距离,萧程和徐遗默契得不说一句话,有庆见到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也不敢多问,默默地在前头驾车。
马车外寒风习习,车内的空气却是凝结着,沉闷的,有庆若是坐在车内定会觉得透不过气。
两人眉头紧皱各怀心事,似乎都忘了今日还有夜市没逛。
徐遗暗暗思索曹远为何突然进京,年底述职期早已过了,且也不需他出面。若是调进京任职,可论头脑,论才能,怎么看都是谭普更为合适。
赵眄派去的人还没回来,茶亭驿有两位驿丞却只来了一个的原因不得而知。
萧程也在盘算这件事,看着曹远和宋裕敬熟络的样子,那个空位想必就是给他准备的,而茶亭驿又发生了什么,潭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