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可一夕之间,连泄愤都不必了。
  “徐主事怎的在这站着?”周锁的声音响起,许云程上路的时辰到了。
  周锁带着人来提走许云程,碰见站在屋外许久的徐遗,在这期间,他没有开口说话,许云程不知屋外有人。
  当徐遗听到周锁问自己时候,他梗在喉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突然讨厌起自己,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站在这的,愧疚?还是无法跨出那一步而生的悔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许云程手脚都带上了镣铐,铁链摩擦着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在徐遗耳里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对方每走一步都在鞭笞在他的心头上,他虽然抬着头,但眼眸始终朝下。
  许云程面不改色,用余光瞥见一旁默不作声的徐遗,对方脸色并不好。他冷哼一声,已不屑于送给徐遗不解和怨恨。
  周锁把许云程交给了两位跟着使者来的解差,他们目的地是背水关,许云程怕是今生都要困囿在那里,不得离开。
  谭普现下才觉浑身轻松,战事凶险,许云程或是死在沙场上,或是成了残废老死在边关的命运已经注定,他可以彻底的放心,高枕无忧了。
  曹远搓着手一面高兴一面犯愁,高兴总算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害得他吃不好睡不下,人都瘦了,需要好好补补;又对今晨的事担忧,许云程知道那具尸体是假冒的,即使相公们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但那种秘密被戳穿的感觉仍令他心悸。
  他必须采取行动,扼杀一切许云程能够翻身的可能。
  使者不宜久留,所以许云程前脚出了茶亭县,他后脚就朝庐陵的方向飞驰而去。
  曹远说明日高贞一行人就动身回京,白天就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了践行宴,与其说是践行,不如说是庆功宴。
  徐遗故意托辞不去,他无法做到坦荡地、心安理得地吃下去。宋裕敬也由着他,认为他既做出了选择,意味着如何学会在官场里生存,学会装聋作哑只是时间问题。
  马车里时不时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徐遗不用想也知道高贞和宋裕敬又拿出那套从茶亭带走的茶盏,在马车上煮茶吃。
  曹远等人为他们贴心的换好新马车,架好炉子,备上好茶叶,一路送出茶亭县,可谓是处处尽心。
  徐遗重新审视这套茶盏,光是用来喝的就有四件,更别论其他的了。如此好的茶盏,价值应该不菲吧,以驿站的俸禄,得攒多久才能买下。
  宋裕敬为徐遗分了一盏茶,他谢过,却是一口不沾。宋裕敬也不在意,转头和高贞欣赏起沿途的春色。
  回去的途中,日头晴朗,风虽有些凉,到底吹在人身上是舒服的。
  徐遗现在缄口不言,懒得去附和,也懒得理人。这二人的交谈在他耳里简直是聒噪,然后他自请独自骑马,不愿再坐在车里听他们说说笑笑。
  他跨上马背后,心情才觉得舒缓些,马蹄声一步步钻进他耳里,心想不知快马跑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声音。
  许泰一案疑点重重,这是毫无疑问的。不管是烧毁的库房还是那具尸身,或是谭普和仵作等人的证词与血书,甚至是各驿站的文书,一切都太干净了,干净得全都指认许泰就是罪人。
  茶亭县就好像被笼罩在浓浓的烟瘴里,用手拨不开,用风吹不散,用光照不透。
  徐遗越想越觉得初春的寒意仍徘徊在身上,侵袭着他。
  第34章
  南赵,大内。
  高贞、宋裕敬还有徐遗早已候在垂拱殿外,等待传召。
  “几位相公,陛下有请。”
  小内官领着他们三人踏进殿内,南赵皇帝赵琇此刻正袖手端坐在宝座上,殿内的熏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殿内两旁站着当朝宰执韩骞,当朝太子赵瞻。
  徐遗等人一一拜见,高贞简明扼要地阐述茶亭县一行之事,徐遗没有直视天子,但用余光瞥见,官家心情似是不错。
  御案上正摆着韩骞刚进献的前朝名士张南洵的一副字,这副字流落民间百年,几番辗转被韩骞寻得,就立刻送来大内。
  赵琇闻言点头,轻声“嗯”了几声,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此事,你们办得很好。”说罢,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问:“你就是徐遗?”
  徐遗恭敬答是,赵琇扫视一遍徐遗,在召见之前,他问过韩骞,得知徐遗是永泰十二年秋榜进士,是个才华不错的人。又想起那些奏表皆出自他手,所以对他格外留意了些。
  太子赵瞻闻声也看过去,他很早就听其名,但今日才得相见。
  “你字写得好,师承何处?”
  “承蒙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臣在太学求学时,幸得老师谢石柏指点一二。”
  “原来是谢卿的学生,他的字朝中找不出第二人,你莫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臣谨记。”
  面圣也面得差不多了,赵琇留下韩骞和太子议事。
  回兵部后,见徐遗闷闷不乐的样子,宋裕敬的嘴又闲不住,在一旁调侃起来:“哎呀,你看看,徐主事还真是好命啊,第一次面圣就让官家青眼相待,再瞧瞧咱们。”
  高贞乐呵呵地附和了几声。
  徐遗听得思绪纷乱,语气稍稍带有歉意:“相公若无事吩咐,下官先行告退。”他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离开。
  接连几日,徐遗都躲在值房里,此前兵部的同僚们听闻他在官家那露脸,一个个都来到他身前侃天侃地,他不得不逢迎,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干脆不见人了。
  而那些同僚不太能理解,得官家赏识,这是几辈子都盼不来的运气,多少人在京中磋磨,告老还乡了恐怕连官家一面都见不上,他还反倒不高兴。
  他们后悔要是自己也跟着去茶亭县那该有多好,有些人还在家中偷偷的练字,幻想官家瞧见他的字后一样喜欢,那不就飞黄腾达啦。
  徐遗正理些文书,忽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还在茶亭县时,他交给高贞的条陈。
  他起身出了值房,此时正值日午,天气渐渐炎热,兵部的人大多不爱在这时出来走动。跨进枢密院,来来往往忙碌的多是小官和相公们身边的小厮。
  前面有个走得极快的小厮,怀里抱着一大摞东西,正好与徐遗撞上,东西洒落了一地。
  “相公恕罪,小人不长眼撞了您,您没事吧?”小厮担忧道。
  “无事,也怪我,走路不仔细。”语毕,徐遗蹲下身帮着拾捡。
  “这些都是什么?”
  “回相公,这都是不用的,要拿去烧毁的东西,您快歇着吧,怎敢劳您动手。”
  徐遗细细地看这些纸张卷轴,多数是废弃的文书。突然他看见一张熟悉的字,把它抽出来后,他愣了,手指攥紧了这张纸,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小厮见这模样也不敢问,只看徐遗双唇紧闭,怒气隐现。
  这是他的条陈,上面一字一句陈写着茶亭县苛待百姓的种种。
  徐遗深吸一口气,迅速起身,将小厮吓了一跳。
  “这张纸,我拿走了。”
  留下小厮在原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兵部后,他为自己告了假。他早早地推开了家门,惹得还在家中晒书的冬枣一愣。
  “公子今日回得这么早……”冬枣抱书站定,也不见徐遗回应,心下疑惑起来,他自小跟在公子身边,从未见公子这等神情。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冬枣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伏在门上,听不见任何动静,莫不是睡了?
  徐遗的住所在外城,却恰好在涑水岸边,这片区域除节日外平时没什么人,很是清静。
  黄昏催促着庐陵各处上灯,尤其是连接里城与外城的地方,灯火连天,仿若白昼,点到天明,这里是整个庐陵最为繁华的地方。
  冬枣为住所点上灯后来到徐遗的书房外,房中还是没有动静,不免担忧起来,公子何时爱嗜睡了?他不放心,想推开门,发现上锁了。
  冬枣焦急地喊道:“公子!你怎么了,说句话啊公子!”
  徐遗被一声声公子喊醒,他挣扎站起来,酒杯从怀中滚落,他的周身都是喝空的酒瓶。他踢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喘口粗气,抵着门说;“我没事,晚饭不用做我的,你自吃吧。”
  冬枣一阵欣喜,随后他闻到刺鼻的酒味,再次焦急地喊道:“公子,你是不是喝酒了!你开开门,让冬枣进去吧!”
  冬枣感觉自己手掌拍麻了,他家公子还是不肯拍门,这会子又没声了。他在屋外转来转去,心想要不请四殿下过来瞧瞧,但看这时辰,宫门怕是下钥了。
  对了!去找林相公,他一定能劝公子的。
  他风风火火地跑出门,穿过一条条街巷,找到林相公住处。冬枣人还未进门,他的声音就穿破了林文凡的院子:“林相公!快救救我家公子吧!”
  冬枣一心牵挂着公子,见林文凡出来,不做解释便一把他拉过跑回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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