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相公,我家公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下午了,到现在也还没出来!”
  林文凡靠在门柱上,他一路被拉着跑不曾停歇一刻,此时已累得大汗淋漓,胃里刚吃下去的饭都快要吐出来。他伸出手摇了摇,表示让他缓口气。
  “盈之回来时说了什么,有什么异样?”林文凡问道。
  “公子没说什么,就是看起来很失落。他还喝酒了,我怎么叫都不应!”
  “你先去煮碗醒酒汤。”
  林文凡试图用身体撞开,但无济于事,他在院中搜寻一番,找来一把斧头,对准门锁的地方用力一劈。
  徐遗躺在地上已经醉晕过去,任由林文凡如何喊叫都没有反应。他知道徐遗的酒量并不行,出了何事竟让他不顾一切喝这么多。
  林文凡把徐遗扛到榻上,找来褥子盖好,又从院外的打来凉水,降降温也好受些。
  他坐在榻边,回想起徐遗自茶亭县回来后,一直怪怪的,邀他去吃茶诗会,不是拒了就是兴致不高。
  “醒酒汤来了!”冬枣端着碗进来,脚下不曾慢过。
  林文凡尝试喂了几口,可徐遗醉得太死喝不进去。
  “林相公,天色不早了,这里我来照顾,您先回去吧。”
  “也好。”林文凡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看见被他劈坏了的屋门,对冬枣说:“这个……”
  冬枣会心一笑,摆摆手说:“相公您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公子这门是你弄坏的!”可林文凡的意思是今晚关门最好找东西挡着,明日再修,但冬枣那憨傻老实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
  “好好照看你家公子,我改日再来。”
  冬枣送走林文凡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徐遗身边。
  庐陵欢闹了一夜,又醒在涑水上船只往来的浆声中。
  “冬枣!冬枣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一道响亮的喊声在院外徘徊。
  冬枣惊醒,细听一会儿,急忙跑去开了院门。
  “怎么今天这样慢,你家公子呢?”来人将手中提着的东西甩给冬枣,一个箭步迈了进去,悠闲地在院中踱起步来。
  “他还在睡着呢,殿下您看您要不……”
  来人正是四皇子赵眄。
  “没起?”赵眄惊讶道,“这不像他啊。”说着小跑去了卧房。
  “欸!殿下!公子没醒呢!”冬枣跟上去一边拦道,“您小点声!”
  赵眄一踏进书房,被一股酒气与呕吐物的混合味道熏得直冲脑门,徐遗斜靠在软垫上,眉头微皱,手握成拳。案上摆着半碗醒酒汤,地上还是一片狼藉,赵眄收起玩闹的性子,问冬枣发生了何事。
  冬枣一一交代后,赵眄吩咐他去备些热粥。
  徐遗睡得并不安稳,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赫然看见赵眄的一张大脸正在盯着他。
  “你怎么来了。”徐遗忍着宿醉的头疼,用气息勉强吐出一句话。
  赵眄递去温水,又开始揶揄:“我就是一闲人,闲的没事干到处走走,为什么突然告假?”
  徐遗现在头痛欲裂,只能想起他后半夜时睡时醒,接连吐好几回,胃空了就吐出酸水,吓得冬枣在一旁要哭了。
  “殿下消息真灵通。”
  “都说了,我是闲人,也只能打听这个。”赵眄见徐遗仍是一副郁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恼道,“我认识的徐遗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徐遗不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把这些酒一口气灌进肚中的,当时只有一个念想,就是快快喝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赵眄叹了口气,也不为难他,起身说:“今日宫中还有事,我得先走了,待会吃些热粥,胃能好受点。”
  徐遗目送对方走后,眉间的愁郁仍旧不散,只颓然坐着。
  当时高贞应承他的事,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又是一日晴朗天,赵眄一身轻松地出了宫,徐遗仍旧告假在家。
  待赵眄踏进书房时,某人正呆坐在地上,他都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徐遗发觉,况且他觉得书房也不乱啊。
  徐遗虽然不再采用伤害身体的方式麻醉自己,可闲下来时,又不免想到茶亭县,所以他便一直萎靡着,整理书房只是为了看起来有事做而已。
  赵眄压下火气,他认识的徐遗何曾有过这样,他疾步走上前,正要好好问问他。
  只见徐遗支撑着自己起来,从一个角落里拾起一团揉皱的纸,嘴里念念有词:“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勉知,后者更容易做到。”
  赵眄抢过,展开看,茶亭驿、许泰、曹远、谭普,甚至高贞的名字都列在上面。
  “你就为这个,让自己郁郁不振了好几日?”
  那日徐遗把自己关在屋内,逼着去复想在茶亭县说过听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写下了这份揉皱的奏表。
  “他们上上下下都在欺瞒,只是没想到,庐陵也有一份。”
  即使明白了又如何,他呈上去的条陈能被随意的丢进火中,从前的那些怕是也逃不过葬身火海的命运。
  那这个真相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如同他手中的纸笔,一文不值。
  赵眄看明白了,拿起手中的纸,说:“所以你想呈上这份奏表,再求官家彻查?”
  “难道要我看着他们罔顾律法、罔顾人命、罔顾良心吗!”
  “可你又扔了它!徐盈之,你在逃避了。”赵眄步步逼近,徐遗呼吸一窒,赵眄突然讽刺道,“那何不如同他们斗到底,丢官被赶出庐陵,再买个烂醉,岂不正好?”
  徐遗被驳得默不作声。
  “我和你打个赌,你闹到了御前,就是将自己撇在刀口上,怎么砍向你,何时砍向你,不是由你来决定。仅凭这个,你动不了他们分毫。
  最重要的一点,我想你还不够清楚,那就是咱们官家信了,他一旦信了,就不容他人质疑,我比你更了解我这个爹爹。”
  第35章
  萧程一夜没睡,徐遗在信里将当年的查案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也是在提醒他,在庐陵他要闯的路条条都是通向死门,他接触不到这些高官,自然摸不清后背的势力。
  某些话,徐遗说得有道理。
  一沓信笺从他手中脱落,散得满地都是,每个字每句话仿佛是蘸着父亲的血而成的。
  他背脊发凉,如坠寒潭,忽然水面泛起涟漪,有人将下坠的他拉回地面。
  “世子应该看完了吧。”徐遗一踏进屋,看见萧程的脚边散落着信笺。
  萧程冷着一张脸,转身:“徐学士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徐遗俯下身捡起信笺:“我没有要撇干净自己,这封信的目的也不是求得你原谅。我还是那句话,他们能轻松地将误送军报的罪名按在你爹头上,你打算拿什么查?”
  萧程不语,睨了徐遗一眼。
  徐遗又道:“押解你的两个解差已经死了。”
  萧程猛然一惊,问:“什么意思?”
  “就在回报你死讯之后,他们双双回乡,几个月后都没了。”徐遗向前迈了几步,慢慢逼近萧程,“还不明白吗?他们要一点一点地抹去关于许泰案的所有证人,包括他们自己人。”
  萧程压低嗓音:“那曹远为什么还活着?他不是更该死吗。”
  “他好控制,自然还有利用价值。”
  不料萧程眯起眼盯着人:“那你呢。”
  徐遗有些出乎意料的坦然:“我收了调令,要我离开兵部,当然要给一个好前程收买我。”又补充,“因为南赵大大小小的官驿皆由枢密院和兵部共理。”
  当年徐遗坚持许泰一案存有疑点,想要这件事顺利了结,就得将他从兵部调走,让他无法再查。再许一个好前程,让他承情,又可笼络人心。
  “你这是和盘托出?”萧程笑得轻蔑。
  徐遗垂眸:“耽误的军报、不明的尸身、高贞房中的茶盏、提前下达的圣旨、毫不关心的使者、烧掉的条陈……”他再次抬眸,目光炯炯,“这个局早就布好了。”
  萧程没有接话,反而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玩弄起空空的茶盏,悠悠启唇:“学士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呵,合作?”萧程轻笑一声,他的表情好似在笑一件异常幽默的事,随后放下茶盏,“你知道么,你在我这根本没有信誉可言。”
  听人这么说,徐遗没有太挫败,问道:“我要怎么做?”
  “江湖之中入伙讲究立个投名状,刚才你说的那些,不算。”说着,萧程顺手倒了满满一杯茶水,抬手递给徐遗,“我要一份南赵边境的布防图。”
  某只刚伸出的手才触碰到杯沿便定住了,萧程的视线从对方的指尖一直蔓延向上。
  徐遗眼中透露出的犹豫和警觉他全看在眼里,在他收回手的那一瞬,徐遗一把抓住杯盏,连同他的手。
  溅出的冰凉茶水从他们相叠的手中缝隙漏走,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各自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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