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萧程身体刚往前倾便着魔似地停下,回神来时想再走就不合适了。
“昨天我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被压在里面,突然觉得很害怕,怕自己长眠不醒,怕未竞之事成为遗憾……”徐遗顿住,终是问出口,“你呢,你会害怕吗?”
萧程还未答应,房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爹娘!呜呜呜呜呜呜呜……”
房内二人听着哭喊垂眸沉默。
这个孩子是萧程在昨日那一震救下的,可是没能救回他的父母。
他此刻蹲在地上,今日才反应过来双亲已不在身边,想起爹和娘奋力推自己出来,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眨眼间,就空了。
萧程低下头,右手捏着床板微微颤抖,眼中哀切,徐遗不忍看他如此,伸手握住。
肌肤相触时萧程打了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余光扫过双手交叠的位置时,窗外日光恰好洒着。
明明已是秋日,怎还如此晒人。
萧程越想抽出来徐遗就握得越紧,身受重伤身体虚弱的人,力气却大。
萧程冷眼:“徐学士声音小,力气倒不减。”
“那我轻些。”徐遗定睛,双目含情不加遮掩,似要把眼前人看穿看透,以此来确认什么。
他握着人的手时心脏似是被撞了一下,身子紧绷不敢动,那对方,是什么感觉呢?
可是传来的声音愈加淡漠:“你可以直接放开。”
他追问:“你不是说过可以握紧?”
萧程快语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才会回答我‘不是那个意思’,对吗?”
萧程用力抽出手站起身,仍旧逃避对方的视线,语气有些烦躁:“徐遗,你脑子被撞糊涂了就多睡会,别白费力气瞎想!”
脚步声渐远,徐遗紧闭住双眼。
瞎想吗?也对,他都觉得自己疯了。可研磨起自己的指腹时,刚才牵动的心跳却告诉他,这不是瞎想。
但手中空无一物,再睁眼时,整个屋子聚起失落,睡不着了。
赵眄张大嘴巴愣在屋外,手里还端着给徐遗换药的东西,萧程开门的时候他立刻转身回避,但对方好像连看他一眼都没看。
自己确切的,肯定的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两人似乎闹得不愉快,赵眄踏进屋子,瞅着徐遗望向他时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变成“是你啊”,想要挖苦一番,但看见这人再次受伤的样子,等人好全了也来得及。
赵眄待在一个异常奇怪的氛围近两月,这两月里宝州的情况转好,在天渐寒的情况下未出现疫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徐遗和萧程的关系却急转直下,二人之间重新回到了刚相识那般客气,有时还不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把赵眄急得快要为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一个觉得自己会错意冒犯了对方,始终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不敢接近。另一个明明有些感觉却不愿承认,关心对方伤势又不敢直接问,拐弯抹角地来问他和郎中。
都不知对方心意为何,有病,都有病。
期间赵眄试探问徐遗几回,可徐遗的反应出奇的平静淡然,好像这事就从没发生过一样。
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徐遗不急,他赵眄急什么。
日头近十二月,南赵赈灾也告一段落,他们是时候启程回京了。
赵眄:“盈之身体并未痊愈,受不得颠簸劳累,我们改走水路。”
徐遗看了看自己:“我不碍事,还是别耽误日程……”
“郎中都说了,一切稳妥要紧。”赵眄打断徐遗,又朝萧程方向努努嘴,“你觉得呢?”
萧程迅速瞟眼徐遗又迅速移开,点头“嗯”了一声。
徐遗回味过来,赵眄正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哥们就帮你到这了,剩下自己把握。
今年冬天虽冷,却未下雪,江河两岸山丘树木的颜色青黄相间,偶尔还能望见专在冬日里盛开的花。
船行驶在寒风习习的江面上,徐遗屋里支起炉子烧炭取暖,窗户却大开。
静听江声,静沐江风,他站在窗前许久不挪动,直愣愣地看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案上的纸张被吹得脆脆作响,他反复转着手中笔,想通了便在纸上添几笔,再看想不明白时,果断揉皱扔在一旁重新来过。
连续好几日窝在屋里不曾出去,三餐要人送进来。赵眄本认为他是躲着萧程不肯出来,当随从来报徐遗又一口没吃的时候,便觉这比躲人严重多了。
他带着郎中特意往萧程的屋外绕,路过时故意大声说着:“盈之有好几日不曾进食,莫不是着了风寒没胃口,还是落下什么病根了?幸好没有选择骑马回京,否则这人不得病得更狠!”
萧程听得真切,也清楚赵眄是故意的,他们俩的屋子就挨在一起,请郎中何必绕过自己。
可他脑子还未斟酌好去不去,身体却格外诚实,迈开脚步跟在赵眄后面,尽管走得慢。
他靠在徐遗门外,侧目透过窗纸往里瞧,一声声咳嗽传来,令他眉头微皱。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总算有些眉目了,但……要他过来一趟。”
一消瘦的模糊人影印在窗面,只听声音就能知道病得不轻,萧程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这样还日日开着窗吹风,饿着不吃饭。
赵眄意料之中地哼气,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不过他已经来了。”
萧程自知无法躲下去,这一面不见不行了,他当即拦下正要送饭的下人,接过食盒走了进去。
先见到的还是那双眼,再者是宽大衣袍下单薄的肩,紧接着是他的发丝、眉骨、鼻子,最后是紧闭的双唇。
确实瘦了不少。
萧程这一眼撞开徐遗心中千言万语,让他在慌乱无措之间不知捡哪句来说。
“来看这个。”徐遗从榻上抽出一副画,继而在他们面前摊开。
引入眼帘的竟是一副刚画好的地图。
第44章
准确来说这是一副关于邮驿的地图,山川、河流、官道、州府、驿馆等等皆在上面,很是详细。
屋内昏暗,烛火摆放在徐遗手边,闪烁跳动中照清晰了他明亮锐利的双眸,萧程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这些天他竟是在做这个。
茶亭驿—邯州驿—顺定驿—乐州驿—临溪驿—庐陵枢密院。
赵眄仔细辨认后,问道:“你对茶亭县至庐陵的驿站都作了标记?”然后微“啧”一声,颇为佩服,“你全都记下来啦。”
徐遗向他们俩复盘着许泰案的细节,从出发再到返程,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徐遗的手指走了几遍,最终定在乐州驿。
“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异常。”
“乐州驿?”赵眄百思不得其解。
“据登记时间来看,从乐州驿至枢密院的时间花得太多了。”徐遗提笔在图上圈出乐州驿,看向萧程轻声问,“你父亲走前可有向你说过什么?”
萧程黯然:“没有,那天是他当值,所以很早离家,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这条路不是定罪文书里的路程吗。”赵眄指着徐遗特意加粗的地方说道。
徐遗接话:“虽是如此,却未必是许泰实际走的路线。”
萧程急道:“怎么说!”
“真正误送军报的人我更倾向于是曹远,你父亲当值那晚,他也在。因此我猜测,第一封军报发至茶亭时并未得到他的重视。”
赵眄:“可文书里提及他是及时发出盖了章的,枢密院也对过了啊。”
“你怎知那印就是一开始盖上的?”徐遗接着道,“等第二封军报发来后曹远便知事态严重,若是官家知道因为他致背水关一役惨败,所以为了保命他和谭普才想要杀人灭口,在许泰出发后不久,追杀的人也随之出现。
我们作两种假设,第一种是许泰与杀他的人在这一段周旋了很久,但还是成功甩开。”徐遗朝乐州驿与临溪驿之间点了点,“并且将军报顺利送进了庐陵。”
萧程恨极,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那为什么我爹还能平安回程,既要他死,半路下手岂不更好。”
徐遗垂眸,脑海出现了那具被火烧成焦炭的尸体,讽刺道:“那就没有替他们顶罪的对象了。”
赵眄:“那第二种假设呢?”
“第二种就是在乐州驿后彻底找不到许泰,仿若失踪……”徐遗停顿,指着一处,“你们看这里。”
赵眄和萧程顺势望去,徐遗指着的是一条连接乐州驿与庐陵的小道,这条路的线非常细,墨色很浅,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赵眄:“你的意思是……”
“改道。”萧程知道是何意。
徐遗:“对,从这走的路程与时间会大大缩短,乃是捷径,有极大的可能会提前到达枢密院,军报不会误送。可他还是迟了,这就是问题所在,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为了甩掉这些人在乐州驿就费了很多时间,亦或是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