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分内之事。”宋裕敬双眼微眯重复这四个字,对林文凡点头赞许,“唉呀,郎中如此年纪就深谙为官之道,不亏为官家所喜。”
王狐由牢头提来架在用刑的木架上,手脚绑得死死的,接着又有几个狱卒备好行刑器具。
林文凡一惊,拱手问道:“侍郎这是要用刑?可还未正式审理啊,这不合规矩!”
宋裕敬瞥了他一眼,这着急不稳的模样怎么和徐遗如出一辙。
“进了刑部,这一步总是略不掉的。”
林文凡再驳:“那也要按朝廷律法来,否则和屈打成招有何分别。”
“郎中言重了,王狐此人在江上为非作歹多年,劫了多少利于百姓的钱财,审到最后就是一个死字。”宋裕敬从炭中取出铁杆,末端已烧得通红,冒着热意。
“侍郎这么做,就不怕官家怪罪吗?”
“郎中若是不忍相看,可暂且退至牢房外。”
林文凡见宋裕敬态度坚定没有回转的余地,也渐意识到若没有人点头,一个兵部侍郎怎可能在这“大展身手”。
他撤出牢房,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嘶声力竭的惨叫,在这惨叫里仿若能闻到铁板烧烙皮肉的味道。
惨叫声延绵不绝,却也渐渐减小,林文凡没心思计算着时辰,等到王狐的叫声不再出现时,他赶了过去。
王狐被刑罚的惨状痛击着林文凡的思绪,胸前的皮肉已无完整之处,烤熟的地方往外翻着,滴着猩红的血。
“他……他的嘴。”林文凡指着王狐的脸,嘴里流出血如同瀑布一般,惊得他移开视线。
而地上躺着一块鲜红的肉,正是从王狐身上刚割下来的舌头。
宋裕敬对林文凡震惊的样子不以为意,递给他一份口供:“这份口供,郎中先看看,也好与官家交代。”
可这无疑是屈打成招下的话,所有罪责皆是王狐所受,栎阳水匪,他便是主谋。
“宋侍郎,恕下官不能接受。”
“来,你和他说说这王狐是怎么了。”宋裕敬指着一旁行刑的狱卒道。
“回宋侍郎,王狐是个哑巴。”
第52章
宋裕敬命令狱卒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拖下去。”
林文凡捏着这份口供愣在那儿惊诧无言,王狐在他眼前被拖了下去,嘴里的血滴了一路。
他又把视线放在那半块舌头上,它躺在血泊中,仿佛还留有经络在跳动着。
“敢问宋侍郎,这是谁的意思?”
宋裕敬盯着林文凡甩过来的口供,不紧不慢:“郎中这直言快语的性子倒叫人担心得很呐,这回官家的话可是要再三思虑,否则……”
宋裕敬并未把话说全,他认为以林文凡的才智定能明白话中真意,瞥去视线扫了林文凡一眼便出了刑部大牢。
而林文凡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胆寒,头顶铁窗透进来几束明亮的光线,在这光线之中一只蜘蛛停下了织网的动作,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蛛丝又细又密,在日光下仿若无物,一只飞蛾为了暂时躲避刚刮起的风,一头莽了进来。
飞翅扇动,只会助力蛛丝缠绞得越紧。
大内。
棋案上的棋谱被风吹翻了一页,赵琇刚新得这本绝世棋谱,便命韩骞进宫手谈几局。
他坐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宫人已经点好了香篆,一缕淡淡的轻烟正从小型的三足香炉里飘出来。
此香有凝神静气之用,闻之可使人身心舒畅,就连韩骞身上的疲累也给扫去了些。
一边大案上已摆放好点茶的用具,前设小桌、茶床,放置茶盏等物,想要喝上一碗好茶汤得由五六个宫人们伺候着。
君臣二人伴随茶炉煎水声各自执一白一黑,下得正欢。
赵琇不禁感概:“朕有好久没同大相公如此惬意的下棋了。”
韩骞恭敬:“臣蒙官家隆恩,跟着分得了些一二分的惬意。”
“瞧瞧你,今日叫你来是陪朕下棋,不是听那些君臣规矩的,得改。”
“臣不敢,官家命臣为宰执便是信臣,臣自不负,当时时刻刻牢记此责,为百官做出表率。”
“罢了罢了。”赵琇见韩骞百年如一日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指着他鬓边的丝丝白发道,“有时朕也恍惚,看见大相公头上白发才真真觉得自己老了,算算时间你我君臣相伴已有二十余载。二十年风雨挨过,唯有这几年让朕揪心呐,是不是朕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宫人将点好的茶盛入茶盏里,用盏托端至两位身旁,乳白色的茶沫在束口的盏沿来回晃动,却难以溢出,咬得极好。
茶香清逸,经久不散,微微举起便能闻到;再送进口,茶汤浓稠绵密,细细品来,原先的苦涩之味就由回甘代替,此茶便算是成了。
且细看茶盏,里外周身的花纹犹如兔子的毛发一样,错落而布,观之极美。
韩骞被这一番话勾起从前的回忆来,颇有感触:“这天下的四海河山就如同这盏中茶沫,喝茶容易,做茶却要费一番功夫。如何选盛茶之器、如何注汤、如何让茶筅张弛有度、如何依茶汤调细,都是难事。”
“大相公认为哪一步最为重要?”
“臣以为哪一步都不容有失,要想这天下无灾无难,国泰民安,应是多方共同使力。茶筅为良臣,而官家就像是这盛茶之器,容纳着万民。”
赵琇闻言脸上的忧愁一扫而光,抬手示意与韩骞共饮。
“官家,户部郎中林文凡有事求见。”朱内官走来向赵琇回禀道。
“见。”
韩骞正欲起身告退:“官家有事要议,臣就先告退。”
赵琇拦下:“诶,不急,你坐下。”
林文凡跟随内侍进来,倒先瞧见了坐在榻上的韩骞,随即怔愣一会儿,躬身道:“臣拜见官家,见过韩大相公。”
赵琇见林文凡面上有些许急色,问道:“林郎中有何事啊?”
林文凡思索一番,换掉来时路上想好的说辞:“回官家,是剿匪一事,经过一个多月的搜查现已清除不少水匪,各处水路也恢复了正常漕运。”
赵琇笑着颔首:“好啊,等老四回来朕要好好犒赏经办此案的官员。”他又高兴指了指林文凡,很是欣慰,“这翰林院聚泽齐贤,聚的齐的应当是如林郎中这模样的。”
林文凡当即跪下谢恩,可埋头俯首的那一刻,翰林院那块匾额入了他的脑海,在心底生出疑问:
自己真的当得起这个名吗?
韩骞一旁附和:“四殿下、徐学士、林郎中何尝不是一个好茶筅呢。”
“来人,赏茶。”赵琇又回头对林文凡道。
“臣谢陛下赏。”林文凡惶恐地接过茶盏,虽已过了最滚烫的时刻,但他捧在手里时觉得奇烫无比。
在赵琇和韩骞的注视下,林文凡饮尽了这盏茶。
殿内再次响起落子的声音,这声音被林文凡甩在身后,世人苦苦奔求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这么让他握在手里,可这一次不曾像迎春宴时那般喜悦。
二月的风到底料峭,柳枝还未抽条,枯枯地在风中摇曳,越往北也就越萧瑟。
一年之计在于春,沿途州府都收了花灯,田间农桑事启。
萧程带着忠爷等人早早回了庐陵,赵眄见徐遗一路闷闷不乐,以为是和萧程分别惹的,故意调侃:“你俩都修成正果了,你怎么还在犯相思病呢?”
徐遗并未理会赵眄的玩笑,赵眄又说:“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这我可得说说你,人家身涉险境弄得一身伤,这谁都无法预料,你可不能抓着这点一直说啊。”
赵眄滔滔不绝说个半天终于接收到徐遗的眼神,这是在骂他聒噪。
他闭嘴:“那看来不是啊。”
“一天天的,操的什么闲心。”徐遗扬鞭起步,远远甩了赵眄一大截。
“徐遗!这我可得说道说道,你这是过河拆桥,要是没有我,你俩能这么快在一起吗!”
萧程:“忠爷,有件事要提醒大家,此番回京不可在人前提一句关于栎阳的事。”
“放心吧!”忠爷回道,“我们还和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先走了。”
回到质子府,真正提心吊胆的人从院里扑了出来:“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府中没出什么事吧?”
有庆摇头:“这倒没有,我说世子近日不想人打扰,就没让别人进来伺候。而且现下还不是重要时节,要是再晚个几天就真要瞒不住了。不过世子 ,这庐陵之外的雪景好看吗?”
萧程一笑:“当然好看,否则我怎么会留这么久呢。”
“天色不早了,世子快歇息吧,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萧程补上一句:“还是老样子。”
“好嘞。”
萧程打开房门,视线细细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什么也没变动,便走向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