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床上的床帐全部垂了下来,他记得走前这些都是挂上去的,自己睡觉时也没有放下的习惯。
  而这四面床帐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影子,影子紧贴床板,像是端坐在那儿的样子。
  萧程轻步移过去,耳听八方留意屋内各处响动。他迅速掀开床帐又大步闪退几步。
  可是床上的景象让他瞬间卸去了所有防备。
  一颗断首。
  它的双眼惊惧地瞪着萧程,血从大张的嘴里流出,顺着下巴与断处的血液融在一起洇了大片被褥,这是刚砍下来没多久就放到他床上了。
  萧程为了看清这颗断首的面容,大步走上前。
  这是……乌修?
  然后他的身后闪出一人:“这个人,世子记得吗?”
  “记得。”萧程眸光转冷,咬牙,“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们催人是这个催法。”
  “是你太慢了。”
  萧程转过身,眼中仿有怒火喷出:“辽王就这么等不及吗。”
  “图。”
  “他既是北真的辽王,却这么不顾大局,肆意妄为,要是被你们圣主皇帝知道了,会如何?”
  “你的消息送不进去的。”此人掏出一枚箭矢扔给萧程。
  “你很聪明,上一次先把消息送进虞州,让元真为你开口。”
  萧程用力捏着箭矢,语气中厌恶尽现:“你别告诉我厄尔慕要布防图是为了防南赵举兵。”
  “只要你交出图,乌修的事和这枚箭矢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萧程气得轻笑出声:“你觉得我信吗?”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乖乖照做。”
  萧程走到一个柜子前,侧着身子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从柜子里拿出一快布制图纸。
  递给对方的时候,萧程瞅准时机一个抽出藏在身后的匕首朝对面砍去。
  可对方反应极快,提气巧妙地躲过了萧程的连番进攻,退到一旁后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两人短短交了几手,萧程意识到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便改变策略。他以挡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为起势点,滑步前进朝对方下三路冲去。
  短兵相接,碰撞出火花,萧程见时机刚好,抛出捏在手里许久的布防图。
  “刺啦”
  布防图正中那人砍过来的刀,锋利的刀刃将它劈成了两半。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萧程会有此举动,一把抓起碎裂的图,气急:“你!”
  萧程则是看戏一般:“我已经拿出来了,就问你要不要吧。”
  刚才打斗的动静可不小,萧程好心提醒:“再不走的话,这府里的人就全过来了。厄尔慕只是让你拿图,可没说让你来捅出一个大篓子。”
  待人翻窗走后,萧程还不及还原屋内陈设,他用被褥裹着乌修的头颅抱去院中。
  有庆端来刚做好的饭食进院,就见萧程站在燃烧的火堆前闭目。
  火光照亮他有些哀恸的脸,有庆凑近一听,他低语唱着自己听不懂的歌。
  萧程缓缓睁开眼,解释说:“我在屋里发现一只死去的小动物,看起来饿了很久,就带出来火化了。”
  “那刚才世子唱的是什么啊?”
  “北真的送灵歌,送他回家的。”他背过身去,叹出一句,“好生安葬了吧。”
  第53章
  时芳草初茂,百花争放。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一座书院的山门之下,跟随马车的侍者上前叫了山门,便立刻有学子模样装扮的人迎了出来。
  “请问来者何人?”学子问道。
  从马车里伸出一手,亮出了一块玉牌,学子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贵人请随我来。”
  帘子挑开,走下马车的是赵瞻身边的陈内官,把随身带来的木盒交给身后的内侍。
  “茂林书院。”陈内官看着石牌坊上的四个大字念道,“这字一看就是谢先生题的。”
  此时已是午后,日头晴朗,一片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洒在山阶上,成了碎金。
  陈内官:“敢问谢先生在何处?”
  学子答:“大抵是在碧涧旁听泉音吧,每日讲学完之后先生都会去那。”
  茂林书院建在山上,有一山泉自上而下,清澈甘甜。
  这位谢先生不爱在堂屋讲课,反而常常以碧涧为堂,与学子们相伴对坐,累了卧石而眠,渴了掬水就饮。
  “先生,宫里来人了,说要见您。”
  一个身着短褐,脚穿草鞋,腰间挂着一个储水葫芦的人躺在石头上。
  他摘下遮在头上的草帽撇在锄头旁,坐起身看向来人辨认着。
  陈内官走上前来行礼,上下一扫:“谢先生,许久不见,一如既往啊。”
  谢石柏一看这是太子身边的近侍,立刻将撩在腰间的衣服下摆给放了下去,站起躬身:“贵人何故到此?”
  “小人替太子殿下采买物品,途径此地代殿下看望先生,没有扰着吧?”
  “不敢,贵人随我来。”谢石柏拾起锄头草帽搭在肩上,领着陈内官等人到住处去。
  一路衔阶而上,到竹院中还能见到刚开垦出一半的菜地。
  待谢石柏换了身衣裳出来后,陈内官命人把木盒放在了桌上,解释:“听闻先生生辰将至,殿下命小人寻来好笔赠与先生。”
  “多谢太子殿下。”谢石柏嘴上领情言谢,却是没有拿起观看,而是请陈内官行至窗边小方桌坐下。
  “去年典籍修成,先生便辞官了,原来是来这茂林书院教书。殿下生了疑问,先生既是仍然教书,为何不待在京中太学?”
  “这天下不缺读书人,太学亦不缺我一个教书的。做官半载,见惯高墙楼阙,便对这闲云自然心生贪恋了。”谢石柏送目眺望远方,绵绵高山隐于行云之下。
  “先生果然旷达质直,难怪能教出像徐学士这样谦厚端方的君子,怕是日后能做得大官。”
  “贵人过誉,所谓君子如树,受风雨催折仍能长成,功不在他人如何裁剪,而是本身如此。”
  “先生说的是,太子殿下也时常读先生文章,闻说您有四守,一曰守礼、二曰守信、三曰守民、四曰守君。”陈内官顿了顿,抿一口茶水,接着道,“殿下称这四守言虽简,做却难,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其先后次序。”
  “无次无序,礼信乃人处世之道,君民乃社稷之成。既知礼信,又怎可能不去守民守君;既为社稷,又怎可能不知不守礼信。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守心,才可令国家安泰,天下安宁。”
  陈内官举起茶盏敬了谢石柏一杯:“如此,先生心之诚烈,朝中亦有如先生一般的人,怎么您却甘于在一个小小书院做个山野闲人?”
  谢石柏笑着摆摆手,挪步走到窗前:“山间草木哪一个不是山野闲人守的,况且老夫年过五十,举起锄头还费些力气,这肩上是再担不得官职差遣了。”
  陈内官放下茶盏:“殿下要小人问一句,先生可在山中看见了安宁,看明白了安宁?”
  谢石柏良久才答:“朝廷无事,宇内太平。”
  “那先生依什么来推断,是朝廷无事了天下才太平,还是天下太平了朝廷才无事?”
  谢石柏没有转身,直挺挺立在那儿,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等待夜色铺盖整个大地。
  又道:“该烧火做饭了,粗茶淡饭,怕是不合宫中贵人的胃口。”
  陈内官客气道:“早些年,殿下陪官家出巡,走过不少山间村野,吃过不少粗茶淡饭,如今还念着这口味道。”他又走近几步,“宫中珍馐美馔过多,若得先生这里的饭菜相佐,也算了了心愿,就连四殿下也时常想念呢。”
  谢石柏回头,对上陈内官的眼神,陈内官便知他想问问赵眄的情况。
  “四殿下如今事事做得好,已是庐陵府尹了,太子殿下都说长进不少。论对时还说朝中局势太稳了,稳得令人不安,恰如这天边明月,月盈则亏。四殿下能有如此见识,先生大可放心。”
  此言令谢石柏在心里打起个鼓,撑在窗沿上的手伸进袖中揣起来。
  陈内官指着桌上的木盒:“小人只能留一晚,先生考虑之后,若不同意,可于明日归还小人。”
  屋中静了下来,可是谢石柏却觉得屋外的竹林正平地刮起狂风,令竹叶飘落四处。
  他研磨提笔书写,写字能让他静心思考,便整夜坐在这儿,写光了砚中墨水。
  风吹来,吹走了徐遗桌上画好的半幅人像,他搁下笔追去。才把那张画像捡起来,又有废稿被吹走。
  “呵……”徐遗自嘲地笑了笑,弯腰一张一张拣起捏在手心里,重新坐下后,细心铺平,哪怕是废稿也不舍得扔。
  他画了两晚萧程,却怎么也画不好,即使画得再像也不是真人。
  从栎阳回京已有四五日,徐遗每一日都去见他,可每见一面,便觉得萧程离他越远。
  直至昨日,他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吃食踏进质子府,等来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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