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林文凡接上他的话:“宋侍郎说这么多,只是为了与下官谈论徐遗?”
宋裕敬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良禽择木而栖,比四殿下还要高的树,这就不必我来提醒了。”
话说完,宋裕敬长扬而去,林文凡还留在四方的宫阙里,抬眼找寻他要栖息的那棵树。
冬枣站在书房门外:“公子,谢中丞的人来了。”
“快请。”徐遗撂下刚捧起的《杂泉饮记》,转身迎了出去。
“徐学士,相公命小人给您送点心,还要小人转告您他刚回京,事多匆忙恐怕没有什么相谈的机会,这盒点心就当是相逢之礼。”
徐遗行礼后郑重接过食盒:“学生明白,劳烦代我问老师身体康健。”
“这是自然。话已带到,小人便走了。”
徐遗端出食盒里的那盘点心,正下方压着一张字条。
“石赤不夺。”他轻声念出,突然从心低泛起温暖,这温暖像似给他一剂定心丸一般。
这是他入师门时,谢石柏叮嘱他的话,要他时刻记在心里。
“公子,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啊?”冬枣手捧着点心,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徐遗捻起一块点心,遥望着头顶的天空,一只鸟儿正巧从目及之处飞过。
“坚硬是石头的特质,赤是丹砂的颜色,这些都是它们本性,无论它们被磨碎或是被摧残得如何,都不会改变。”说完,他张开嘴咬了一口,点心细密绵软,不消咀嚼就在他口中化开,是他喜欢的味道。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冬枣嘟喃道。
徐遗把字条放在擢升为转运使的圣旨旁边,转头朝冬枣温和一笑:“老师这是要我守住本心,守住自己。”
孟青:“殿下,淮庄有动静了,那人进京了。”
赵眄抬眼:“齐活了。”
此夜,遮云蔽月。
萧程一身黑衣立于朱雀街的某一高阁之上,手中把玩着精心做好的弹弓。
这是他从赵眄那薅来上好的材料制作而成的,今日就要试试这个弹弓能打出多大的威力。
栏杆上摆了一排石子,大小形状相似,一样是他精心挑选的。
随意拿起一块放至弹弓上,闭起一眼对准远处一棵树上某朵将要凋败的花。
石穿风起,风过无痕。
枝杈间一阵摇动,片片花瓣从枝头而落,同时还带着几片绿叶。
萧程满意地笑了笑,这回同时放了两颗石子上去,拉紧弹弓,目标还是那棵树。
石穿风起,风过无痕。
落花落叶如雨,向树下经过的人铺盖而去,进而头上斗笠满是落叶与花。
斗笠忽觉不对,它停下,此时无风,眼前落叶又是从哪吹来的。
它抬起望向头顶的苍绿,苍绿间正飞起一只惊弓之鸟。
于是,鸟飞笠走。
高阁之上,也不再有萧程的身影。
他踩上屋顶的瓦片,斜视跟随斗笠行进的步调,身后已然背上箭筒。
沿街的路灯愈发减少,斗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此时位置已是庐陵最为偏僻的地方。
萧程停下,从袖中取出烟信,朝夜空一发,瞬间头顶亮了起来,好似乌云离开,如水夜色洒下。
他朝身后捻住一只铁箭搭在弓上,拉了个满弦。斗笠听见烟信的声音猛地一看,萧程的箭正朝它而来,躲避不及,直直穿透笠沿,挑飞了。
一满脸胡腮的面庞出现在萧程眼前,这个大汉露出森冷的眸光,射来的袖箭同样散发着寒光。
萧程一个侧身躲过,再起身时那大汉的身影已经跑远。他嘴角勾了勾,大步迈开追了上去。
占据着高处,手中箭便是他的视线,那人跑到哪,他的箭便跟到哪,堵到哪。
萧程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痛快过,追逐一路,在小巷中故意引着人和他兜圈子玩,竟也不觉疲累,只知体内血液越发沸腾。
那大汉体力渐渐不支,照这么跑下去,迟早是他人囊中之物。他看见一方便藏身的拐角,闪身进去,准备好发出最后一支袖箭。
四处静谧,他不知敌在何处,视线扫过周围,眼前只有枯瘦的树插在破烂不堪的地面上。
然而萧程并不着急,他知对方的耐性已被自己耗尽,于是悠哉游哉地在一个屋顶上来回走动。
他瞥见了一处冒出来的显眼火光,所处位置那个大汉是不会知晓的。
箭筒里的箭还有十数支,而后三箭齐发,皆射中了大汉身前的树上,箭尾还在微微晃动。
大汉露头,朝萧程的位置盲射过去,便不作停留继续往前跑。他见身后的萧程没在追上来,又拐进一个小巷,却不曾想黑暗中又赶上来一人,同样用箭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得已改换路径,再拐一弯就遇上一群侍卫装扮的人举着火把恭候他的到来。
赵眄站在前头,环抱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果断回头,紧接有两支从不同方向而来的铁箭挡住了唯一的生路。
闯了无数个巷口,终是闯进了死门。
萧程仍旧立于高处,视线游移,化为秋水,朝徐遗抛去。
徐遗回他一笑,接住了。
赵眄把人秘密转移到一间废弃的宅子里,得先由他们细细审问了,才舍得把人下狱。
王狐就是个前车之鉴。
这汉子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团麻布。双眼狠厉地盯着众人,依旧不肯放弃挣扎。
赵眄支开所有人准备审问,可是徐遗人呢?
正要命人去寻,就见徐遗满脸杀意地走进院中,有两人抬着一炉烧得正旺的炭火跟在他身后。
院中站定的萧程拦下他,看他的架势,好似明白了什么:“徐遗,你别冲动。”
徐遗望了一眼后略过他,走进屋里。
赵眄还没看明白,徐遗突然行礼:“请殿下出去,以免脏了殿下的眼。”
“徐遗,你要做什么我不过问,但是……”
徐遗再次重复,不肯退让:“请殿下出去。”
赵眄拗不过他,转身出了屋子,走近萧程的时候摇了摇头,叹道:“等吧。”
屋门重重关上,整个院子透露出一股死寂的感觉。
第55章
四散飘动的火星从炭炉中窜出,有些许拍打在徐遗手上,他没有理会,而是用铁钳挑选出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身侧传来挣扎的摩擦声,徐遗走过去,居高临下地审视躺在地上,手脚皆被绑得死死的人。
“是你,蒙起他的眼,还打了他。”
“是你,掐着他的脖子往火里按。”
“是你,要往他嘴里喂炭,要让他变成哑巴。”
“是你,害他又想起记忆里磨灭不了的痛苦。”
徐遗举起铁钳,每每说出一句,那大汉头边就多出一块木炭,空气中正隐隐弥漫头发的烧焦味。
那大汉怒目圆睁,移眼盯着蒸烤他的木炭,上身已不敢乱动。徐遗不急不俆地取出更多,从头至脚贴紧此人身形排放好。
“你可千万别乱动,要是一不小心往旁边挪出一点,烧着衣服,这就不好办了。”
大汉脸上布满汗珠,还洇进眼睛里,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便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烧焦了的肉。
“这是从王狐嘴里割下来的舌头,我放进这火炉里同它们烧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徐遗把舌头丢在此人呼吸幅度渐渐加大的胸口上,又道:“他刚被下狱就没了舌头,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那么你呢,你知道的、做的事可比他多。”
大汉嘴里塞着厚布,回不了他的话,但徐遗捉到对方神色中的狠戾。
“不过在此之前,王狐向我提了一句,劫赈灾粮、私藏火药、偷运贡品,都是在为一个大相公做的,流出来的钱都进了他的口袋。”
徐遗蹲下来,压低声音:“这朝廷能有几个大相公啊。”
随后他视线一扫,换掉了凉下来的木炭:“我猜打劫官船是假,转运这些东西才是真,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杀头的死罪。”
“他尚且是通过你联系,却也只苟活了几日而已,你觉得你能活到进刑部大牢的那一刻吗?”
“既已落入我手,在他们看来,心腹不心腹的也就不重要了。”
徐遗见他没有想要交代的意思,干脆钳起一块如拳头般大小的木炭,悬在他的头顶,再慢慢地下降。
徐遗盯着他惊恐万状的瞳孔,手中动作不停,不理会他额头滑下几颗晶莹的汗珠和接连发出的“呜呜呜”声。
屋外等待的人很是纳闷,徐遗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没理由听不见任何动静。
萧程问赵眄:“他这样算是动私刑吗?”
赵眄双手撑着下巴蹲在地上郁闷:“摸不准,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萧程忧心:“如果动了,会如何?”
赵眄仰头无奈看向对方:“律法森严,他有罪也难逃啊。”他站起来,宽慰似的拍上萧程的肩旁,“别想这些,他这人一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