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元真押赌之后就没再关注戏场上的情势,这场鹰斗戏提醒了他,今晚的宴席不会安然结束。
又换了新的歌舞上来,所有人识趣地不再提起刚才的情况,就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
可事与愿违。
“陛下……嗝。”一位坐在末尾的男子带着醉意嚷声叫道,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脚步蹒跚地走到中央,粗鲁地推开正在跳舞的舞姬。
瞬息间,大殿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场上的目光一同汇聚在他身上。厄尔慕眯着眼看着,他知此人名叫挞答鲁,头脑简单,酗酒成瘾,一旦醉了便口无遮拦。
“陛下,我……有话要说。”挞答鲁极力地稳住身形,朝什斡哥一拜。
什斡哥手一挥,不悦道:“说吧。”
“刚才这出戏,让我想到……想到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策马放鹰,可谁知那……那只畜牲竟朝自己的主人扑过来,若不是元真将军一箭毙命,恐怕……”
厄尔慕一惊,看向什斡哥,后者双眼眯起死死盯着胆大包天的挞答鲁,他立刻严声斥道:“挞答鲁,要是醉了就早些回去歇着!”
“嗝……嘿嘿,辽王勿怪,勿怪。”挞答鲁嘿嘿笑道,醉得浑然不知刚才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说起来,咱还得谢谢将军,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他再为自己添满酒,在原地转了一圈,继续说,“马千骑,敌万兵;如风吼,破城开;不怕病赵难赶尽,怕尔不识元氏名。”
挞答鲁虽唱得含糊不清,但是在场的人除了元真可都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怕尔不识元氏名,此句一出,言外之意就是北真因元真才有了如今的境地,那么谁还会把什斡哥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厄尔慕见情况不妙,示意宫人将挞答鲁架出去。
这些贵族们不发一语,默默地为自己捏把汗,生怕皇帝因挞答鲁这个蠢货而迁怒自己。
元真冷着脸心下思虑,难怪前几日回朝时,辽王会问关于歌谣的问题,原来关窍在这。这场宴会从鹰斗戏到挞答鲁的言论,想必都是冲他来的,于是他微微转头想起身作解释,却被什斡哥示意坐下。
什斡哥的表情依旧看不出变化,反而大笑起来,凛声道:“文德,是朕的臂膀,是北真的利剑,特此封镇南军节度使,镇守虞州,谁要是敢对他不敬,朕绝不会饶过他!”
元真当即跪下道:“谢陛下洪恩。”
厄尔慕看着杯中梨花春酒,忽然觉得此酒光是闻着就能知味道越发的好了。
宴席散时,已是深夜。
厄尔慕前脚刚踏进辽王府,后脚就有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进去。
“来了?”厄尔慕在椅子上坐定,抿了一口酒水。他眼前站着一位蒙着面的黑衣人,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厄尔慕将纸徐徐展开,纸上只写了六个字。
南赵人,盘马湾。
“下去吧。”说完,黑衣人又隐于夜色之中的那一刻,厄尔慕手中的纸便已化为了灰烬。
元真刚回到府里,就看见了许云程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元真问道。
“等你。”许云程言简意赅。
等我?元真驻足,然后推开了房门请许云程进去。
“说吧,又要我听什么故事?”
许云程没有即刻回答,双手握成拳头,似乎还在纠结,终于他下定决心:“我想跟你习武,求你教我。”
元真惊异,他万万想不到许云程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反问道:“习武?是想习强身健体的武艺,还是行军用兵之道,若是后者……”
“都不是,只为自保而已。”许云程说得很是诚恳坚定,差点就让元真动意答应了。
许云程迟迟等不来答复,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他是什么人,元真又是什么人。
许云程,你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当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元真才露出不安的疲态,今日他赴的就是一场鸿门宴。
第二日,元真托元瀚往校场和宫里走一趟,称昨日酒醉不幸跌了一跤,以致旧伤复发不得行动,怕是要在府里养上一阵了。
什斡哥听后,专门遣了人送了好些补品过去,吩咐前往虞州一事不着急,安心养病才是要紧。
厄尔慕得到这消息后,人已经在校场待着,屁股还未坐热便连忙赶去元府看望。
“文德兄,你这旧伤可要紧吗?传过御医没有?”厄尔慕踏进卧房,果真见元真躺在床上,嘴唇泛白,气色也不好。
“末将有伤在身,无法起身相迎,还请辽王恕罪。”元真充满歉意说道,“大夫说了,末将的伤只是旧疾,无大碍。”
厄尔慕微微愣神,在距离元真两丈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眸凝视他,语气有些沮丧:“文德兄,合该我也唤你一声兄长,怎么你我之间何时这么客气了。”
“末将不敢。”
厄尔慕不理会,双眼匆匆扫过桌面,一眼见到宫里送来的补药,回忆道:“我还记得当年你进宫做了哥哥的伴读,祖父夸你骑射好,我便总缠着你教我,可我愚笨,祖父就告诉我不能总去找你。甚至有时候见你和哥哥出去玩,我也会偷偷地跟上,只怪我骑术太差,怎么也赶不上你们。”他说着便自顾笑起来,“现在不一样了,兄长可有时间与我一较高下,验验我的骑术如何?”
“若是辽王想,末将在所不辞。”元真面不改色地回道。
厄尔慕听元真应下,愉快道:“那等你伤好了,我再来寻你。”待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哦对了,我从今日起就去校场协助你,看来最心疼你的,还是陛下,不想你累着。”
元瀚送走厄尔慕后,跑到元真身边不满道:“这辽王什么意思,话说得真好听,什么叫协助,这分明是看着将军你。”
元真淡淡:“这不是辽王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
元瀚撇撇嘴:“亏得将军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把自己弄伤,合着白干了。”
“辽王?”
厄尔慕身后有道声音叫住了他。
他转身瞥了一脸讨好的挞答鲁,调侃道:“怎么,陛下命你闭府思过,这就待不住了?”
挞答鲁特意邀了厄尔慕去新开的酒楼里选了间上房雅座吃酒,两人刚一坐下,挞答鲁就忍不住问道:“陛下没发什么火气吧?”
厄尔慕轻笑道:“他既知你是酒后胡言,反而一时半会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这不是有您在嘛。”挞答鲁继续谄媚,不料厄尔慕瞪了他一眼,自知说错了话,收敛几分,“我还没恭喜您呢,不知有什么赏赐啊?”
厄尔慕冷哼一声:“没被治罪,你就偷着乐吧。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等你禁闭解了,自然会送到你府上。”
挞答鲁的神情好似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离开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只余下厄尔慕在原位坐着,他摩挲着小巧精致的酒杯,杯中酒水也因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别看现在何事都没有发生,但什斡哥是什么样的心性他最清楚不过,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表面越是平静如水,暗里肃杀之气就越是涌动。
他能预见,这对君臣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第70章
元真说在府里养伤就在府里待着哪都没去,只是偶尔会有人来拜访他而已,其余时间元府如同往常一样清净。
“照你所查的来看,当时萧氏出逃后的确往南赵去了?”元真手上正捏着一封信件。
“不错,他们先后辗转多地,最后才在茶亭县住下来,也确实改姓为沈,具体叫什么就不知道了。”说话的人是元氏家养的探子乌修,专供收集情报。
“下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元真眉头皱起,久久不能舒展,他果真是萧家的孩子。
“是。”
元真靠在椅子上长叹出一口气,正想着如何才能保护许云程,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他偏头望向窗外,今日天气不错,起身拿上放在墙边的一杆长枪走了出去。
院中只有一个元瀚在那对着一堆食材犯愁,要做什么汤好才能补身体呢。而许云程的房门则是紧闭的,元真上前敲了敲,不一会儿门开了。
在对上许云程消沉的双眼时,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元真将长枪扔过去:“拿上这个,跟上。”话音一落,他便率先迈开步子向别院走去。
许云程环抱着这杆比他还要高的长枪站在房门口发愣,元真见人没跟上来,侧身喊道:“再不快点,今天一天就浪费了。”
许云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小跑着追上元真。
元瀚的注意力全在食材上,嘴里还自信说道:“干脆做个杂汤好了,味道应该差不到哪去。”
那两人找了个空旷的场地,元真又重新握回长枪,许云程能好似能感觉到某种气势正从元真的手臂汇聚到枪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