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管家附和道:“对对。此前老爷让我们给缸里换水了。每天都要换,也是染布需要。”
沈昱懒得搭理管家,余光瞟到了地面上一处色渍较浅的鞋印子,心神立刻紧绷,在几个鞋印子之间来回比对。片刻,他嘴角一勾,扭头问管家,“你从昨夜到今日,脚上的鞋可曾换过?”
管家不明所以,道:“小的就两双鞋,另一双昨日洗了未干,因此还没换过。”
“好,那你来踩在这儿试试。”沈昱指挥道。
“何需让他来踩,师兄看他像是跛足之人吗?”方宁从旁一眼便看出了沈昱的意思,不由率先出声提醒。沈昱虽看出了有跛脚之嫌,但还是要通过物证提取的方式再仔细验证,是做学问一板一眼的态度。万一是装跛脚呢?至少鞋底还算一个拆穿的机会。而方宁则是眼疾手快,没那么多讲究,但也心细如发。
“足下深浅,往往能从履迹中看出,”论看东西,方宁指了指染缸前的几处相似的脚印,“这些脚印往往是左脚重,右脚浅,说明留下脚印的人多半脚踝、脚掌或右腿的某个部位有伤,不得不依靠左腿用力走路。何况单看此前树干上的那枚虎爪印以及他掐死叶老爷的手法,就可知道凶手双臂力气不小,要么是习武之人,要么是常年干粗活累活的力巴。当然,在愤恨之时,平日里瘦弱的人亦可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只是脖子上的掐痕,能显出手指的粗大,我觉得不像个纤纤瘦弱之辈。所以,首要调查叶家跛脚的力气大的人,若无,再扩展其他条件与外面的人。”
说到这里,她一张明丽白净的俏脸倏地皱了起来,垂眸仰起鼻尖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继而沉面不语,仿佛在脑中搜寻着什么。
“师兄有没有在这里闻到些许熟悉的味道?”
“嗯?什么味道,香思锦的香气吗?”沈昱低头闻了下自己的袖子。方宁四顾间注意到身边的管家额头、脖颈间冒出了冷汗,手指也紧紧地掐在了一起。她马上就明白自己的嗅觉是正确的,随即继续沿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寻去。
直走到东南角一扎密封的坛子前,在管家忐忑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把手伸向其中一个坛子,慢条斯理地解下缠绕在上面的细绳,揭开封盖——坛中暗沉的黑红色液体暴露在空气中。
沈昱与管家立马双双变了脸色。
方宁垂眼轻嗅,了然一笑,接着揭开第二个坛子、第三个......里面装的全是一样的东西。就是这个气味,与先前在夜市摊子上见到的,和香思锦味道交织在一起的,熟悉的、血腥味。
“看来这叶府布匹的染料,来头可真不小啊,”她拿起手中装满了人血的泥坛子站起身,自上而下睥睨着管家,“这人血,竟然也能做生意了!”说罢,她将手中拖着的那坛血往地上泼去,其他坛子则交给李捕头,作为物证封好带走。
就在此刻,有差役莽撞地推门而入,火燎火急道:“报!门口有人要紧着见沈、方二位大人!”
“什么事?”气在心头上的方宁蓦然转过视线,一双漆黑冰冷的双眸地盯着他看,素白的脸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污,整个人阴冷无比。
那差役被她的气势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下,向其递去信封,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司家的信使送来此信,让我一定、一定要拿来给二、二位大人看......
第53章
火海
差役送来的信笺通体触手细腻平滑,印花鎏金的纸面上沾染了名贵的熏香,这样高调、炫耀的作风,的确与那位司小郎君的性格、做派十分贴切。
方宁展开信,纸上的墨迹尚未干涸,显然是命人加急送来。
“我知二位非本地人士。自夜市千机阁内见识过二位超凡的本领,加之对寻找《天魔仕女图》的执着,相信二位来此地,绝非寻常寻宝的游历。分别前,我已看出方娘子对香思锦颇有兴趣,言辞之间大有深入了解之意,想必定会前往叶家查探。故而马上命人各处打听,还真发现了点消息,特地呈至二位,希冀此笺能为两位大人派上用处。待二位正事得偿所愿,再续前缘。”
略过述心的简短开头,方宁一目十行地读完其中所提及的线索,将信转交给沈昱,眉心不由蹙起道,:“在那个虎仙传闻中,被抢了馈赠的人——是蔡家布坊的老板蔡峰?”
“这个司宴很会讲故事,将只言片语的真相,一并融进这个古怪的传说当中,还掐头去尾,草蛇灰线的戛然而止。这是隐晦的告诉咱们主动去找他呀。不过我看叶家这案子似乎牵扯到前尘恩怨,有点意思。师妹去蔡家布坊看看吗?”沈昱失笑,把信纳入前襟,环视一番四周,确认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后,饶有兴致的开口,听起来是询问,可从脸上的神情上,已打定主意要去了。
“你们去哪儿做什么?蔡家布坊在三个月前起了大火,蔡家的两夫妻已葬身火海了啊。”同差役前后脚进屋的李捕头碰巧听到二人谈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惊诧又奇异的微妙表情。
“什么?”欲往外走的方宁与沈昱齐齐转过头看向李捕头。
李捕头被两人看着不觉紧张起来,挠挠头,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哦对了,我按方娘子列出的嫌犯特征,搜查了叶加上下,发现有三人较为贴切。一个是在叶家干了十几年的厨子,不过他妻子病重,回家照料,已告假离去七日了,此间无人见他
回来。一个是长期承接叶家房屋修缮等一干活计的木匠,不过人家一直双腿无疾,只是三日前扭伤了脚,才有点跛足,并且不常住叶家,只是有需要时才来做工,近几日并没有来过。最后一个是在叶家做客的老友,来历不详,叫鲁老汉。他半月前来到叶家,于两日前不告而别。这期间,叶老爷一直对他款待有加,并无任何矛盾与争执。我打算那就着重调查这三人的身世背景,人际往来。”
方宁认可的点点头,“您能详细说说蔡家的事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多少,”李捕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瞥见方宁手中的信纸,又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的叶府管家,灵光一闪,道:“是信中人与两位大人提到蔡家布坊的吗?为何不去问问寄信人呢?”
“也好。正巧也该出去一趟看看了。走吧师兄,我们先去见见。”她望了一眼沈昱,二人立刻动身。
朱门绿瓦,绘漆描金的叶府门口因新丧挂了孝布,白幡招展在空中,透着悲凉与萧索。
守在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依旧遮掩不住内里的气派。
“打磨的真干净。”方宁左右一瞥,拍了拍其中一个石狮子的背部,喃喃自语。
沈昱听出师妹是在讽刺叶家上下就这两头狮子没有心眼,里里外外最实在,拂一拂衣袖,笑而不语。
二人站在大门口处张望,想寻找送信人的身影,见眼前围拢的一圈人中并无,便拨开人群向外走。
竟在街道对面的酒楼二楼看到了凭栏眺望这边的司宴。
司宴看到二人,开心的挥挥手,立刻跑下楼来。
“司小郎君怎么亲自送信来了?”方宁笑意盈盈道:“你若有事,派人知会我们一声就行。何必劳您大驾呢。”
司宴摸摸鼻尖,啧了一声,甩甩手腕,笑嘻嘻道:“这不是想着都写完太耗笔墨,手怪累的,不如我当面直接和你们说。”
司宴见到二人像是见到了自己钟爱的新玩具,愈加活泼起来,“再说了见者有份儿,若案子破了,你们可要让衙门贴个告示夸赞一下我司家助人为乐,维护大道公义啊。”
“得。真不愧是商人呐,见缝插针这技能的游刃有余啊。”沈昱忍俊不禁,对眼前这位少年开始另眼相看,正经道:“行了,答应你了。快说说蔡家布坊三个月前的失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宴一双狐狸眼弯弯,神秘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知道被烧毁的蔡家布坊遗址在哪里,可以带你们去看。”
说走就走,三人快马加鞭。
蔡家布坊位于城南,沿河而立,规模不大,平日都由蔡家夫妻两个共同操持。
被烧毁之后,此处被夷为了平地,只将田地租给别的人家种庄稼。
“喂!老伯,”司宴朝田地上的人挥手,“劳驾问您一件事!”
正在地里干活的老伯听到了这声呼唤,停下手中的劳作,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气质出尘的少年,操着一口浓重的樊城口音:
“什么事啊?”
“我是来樊城投奔亲眷的,我阿爹死了,舅舅把我送来和小叔住,”司宴垂下脑袋露出脆弱又落寞的神情,委屈巴巴道:“我姓蔡,只听说小叔是在这里开染布坊,可这儿怎么都没有人了?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听闻这话,老伯脸上既是心疼,又是为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终哀叹一声,感慨道:“作孽啊。”
“怎么了?您知道是不是?快告诉我呀!”在司宴惊慌无助的再三追问下,老伯终于招架不住,将蔡家布坊的遭遇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