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方宁眼底的狡黠一掠而过,听着客栈外打更声敲开这沉寂长街,即将过寅时,转而正经起来,“我在衙门听到魏延要与那县令一同转移矿物,他需要衙门的人手帮他,所以今夜过后,魏督监会将最后一批矿物偷运下山,与县令派的人手汇合,一同送出城。我们只需要跟上他们,随他们一起将矿藏运走,便能摸清一整条运输线路,顺带着找寻机会,探查幕后之人的身份。”
沈昱摇头,瞧着远处已经有一丝微弱的晨光破开氤氲夜色,低声道:“这可不好办,经此一事,他们肯定事事小心。加上一出城门,官道更是一览无余,你如何能保证不被魏督监识破?”
方宁装也不装,干脆将沈昱不吃的糕点塞进自己的口中,含糊道:“我轻功卓绝,当然能保证。只不过师兄你,有点麻烦。但你也不用担心,师妹我都帮你想好出路了。”
沈昱背脊微凉,心知方宁的主意必不是什么好事,作出一副任君摆布的姿态,静等后文。
方宁将自己方才在衙门抢过的伙夫衣裳,摆在沈昱面前,“我听魏延与县令说起,他们一行人运送途中,要避开人群,走的多是荒地,需要带个伙夫差遣,衙门里那伙夫样貌奇丑,身形佝偻,又是个无儿无女的可怜人,适合这门差事,估计是想等到了矿地,直接杀了也不为过。我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菩萨心肠,将他拍晕在屋内,并决定让师兄你来担任这个责任。容貌嘛,只需要石灰抹去大半张脸,佝偻着身子,也不会被人发现就是。师兄你可放心,我会一路跟随你们,若你真被发现,师妹我拼了性命,也会将你救下。”
沈昱嘴角扯了又扯,最终一声低叹,自嘲道:“还真应了师父当年说的,我武功不如你,迟早被你欺负。”
“此言差异。”方宁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沈昱,但沈昱丝毫没有顿悟的痛心神情,“师兄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方宁佩服。”
“那就应了你,我扮作伙夫前往衙门,你先行一步,在出关口等我。”沈昱将茶盏的浓茶一饮而尽,收起眉宇间一夜未睡的疲怠,反而多了丝肃意。
方宁点头,道了句保重,快速抬脚往城外走去。
此时的街巷,已有早起的小贩开始支摊煮粥,人间烟火气,最拂凡人心。
方宁深吸口气,举目四望,心下多了一份希冀。
终会有一日,她也能卸下一身担子,在如此美好的晨光里,见熙熙攘攘,也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
方宁离开珲县时,天将亮,寻了个早茶铺子坐下,等着沈昱的到来。
她算过时间,从珲县出发,再到矿山运矿,再下矿山,一来一回少说四个时辰,而此地是他们要出城的必经之路,自己只需在此等候就行。
只是可怜了沈昱这细胳膊细腿儿,一夜没睡,还来了场长途拉练。想罢,她又问小二要了两鸡腿揣着,等见了师兄定要给他,吃哪儿补哪儿。
原本朦胧稀薄的天色,逐渐被一抹霸道日光取缔,长空万里,无风无波,照得让人晃了神。
沈昱他们也该从山上回程了。
方宁如此想着,与小二结了帐,径直往官道旁的林间走去,那里林深树密,是个藏身且观察地形的好去处。
果然,没一会儿,官道上就出现了十几人,为首的人扮作商旅模样,指挥着身后的小厮搬运木箱。
他们去时,方宁清点过人数,加上沈昱共一十八人,现在却有一十九人,恐怕那位指挥的人是魏督监所派。
方宁视力极好,很快就锁定了跟在队伍后面的沈昱,也不知是扮得太像还是真累了,沈昱的沧桑感自内而外散出。
“真是可怜。究竟是谁那么坏心,折腾我的师兄。”方宁凭借着极强的轻功内力,如雀鸟穿梭林间,又似飞花落叶,在茂密丛林不留一丝风声。
她于林中如鱼得水,如履平地,寻了个高处的树杈倚靠。沈昱的视线似乎往她这儿瞥了一眼,说不出是幽怨还是深邃,只是喃喃了一句,“下辈子,当她儿子都不当师兄。”
方宁自然是能读懂唇语,但距离还是有些远,只取了半句信息,颇为纳闷:“嗯?师兄怎么突然想当我儿子?可能是发觉了我身上隐藏已久的母爱?”
方宁自是个从不内耗之人,想也没想,截取了半句信息,便悄然划过此篇章。
她随着运输队伍,一路向西,行了一日一夜,几乎是将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走尽了,才肯停下歇脚。
方宁倒无甚所谓,只是感慨着那一行人虽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但如此走下去,不用几晚也都力竭了。
她观察过运输队准备的粮草储水,这十几人,恐怕都是有去无回。正当她如此想着,原本应是旭日初升的晨光不知何时已被浓云遮盖。深
暗的光景下,忽落一道寒光,天际一道惊雷劈下,将运输队里所有人的怨气被无限放大。
“领队的。也该让我们休息了,走了一夜了。”
“是啊。我们也是奉县太爷的命来运输货物,你又不是县太爷,凭什么不让我们休息。”
“不管,若再不给我们休息,我便把你那宝物都推下山去。”
队伍中几个小伙都有撒手不干之势,怨气随着那一道雷被彻底炸开。
方宁觉得换作她也会如此,倒也没什么惊奇。
自古官逼民反,在这一条狭崎官道上也是如此,一味压榨,必会遭到反噬。
果不其然,那领头的原本还想拔刀制止,直到又一道闷雷响起,如雷霆怒涛在头顶释放,威压之下,眼看暴雨将袭,山路也走不了了,只好妥协道:“可以,不远处有座寺庙,我们先行在此处歇脚,等雨停再出发。”
众人到了寺庙门口,原本淅沥小雨几乎在顷刻间,呈大雨倾盆之势浇灌而下,寺庙的房檐被雨水打湿,如水帘洞般将内外隔开。
方宁望着青檀寺匾额苍劲的笔法,配着朱红色的墨迹,只觉得原本沉寂清欲的寺庙,平添勾勒出一分肃杀之气。
青铜的把手被沉重的敲响,但不绝于耳的雷声几乎彻底将叩门声彻底盖住,在波涛怒吼下犹如杂乐般渺小。
正当众人准备高声呼唤寺里的和尚时,寺门忽而从里间打开,来人穿着一身墨色海青佛衣,广袖连篇,清瘦的身形被包裹在宽大的长襟中,随风飘逸,颇有脱俗出尘之感。
“这位方丈,不对,这位师父,可否收留我们一会儿,等雨停了我们便离开。”领头的原以为这身打扮,应是个管事的,却没想来人容貌稚嫩,看着也不过二十模样。
那和尚二话没说,侧身请了众人进屋,目光落在他们一行人沉重的木箱上时,多留了一瞬,见那领队瞬间警觉,熟稔接道:“山间不乏商贾来歇脚,想必各位运的也是贵重物件,不如宿在西南角,那地是本寺最僻静的地方,便于各位看置货物。”
“如此甚好。”领队一拱手,本想拿锭碎银给那和尚,却没想被先一步拒绝,悬在半空的手终是放下。
和尚带着众人到了西南角的住榻,此处虽荒凉,但床单被炉被收拾得极好,还带着一些不属于此地的干燥温暖。
烛台点燃,瞬间屋子亮了起来。
“各位且安心歇下。这山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约莫午后,各位就能启程了。”说罢,那和尚瞧了眼目光不离木箱的领队,旋即退出了屋子。
方宁一路跟在运输队伍中,本打算趁机混进寺庙,但这寺庙结构,呈四方形,且房梁虽被瓦片摞起,但并不算高,实在不易藏人,不如装作在山里采药,崴脚的医女混入寺庙来的妥当。
想罢,方宁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重新叩响寺庙的门。
此时,大雨早已将方宁整个人冲刷得透心凉,显得无比落魄。来人变成了一个半腰高的小和尚,瞧着不过六七年岁,穿的是便于清扫寺院的寻常衫褂。
“小师父,我是附近村落来采药的,在山里崴了脚,不便下山,能不能收留我一会儿。”方宁随师傅游离各地时,早将各地口乡音习得,于她而言扮作本地人,实在容易。
那小师父见方宁一身落汤鸡的打扮,先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这般狼狈,真像师兄和我说的怡红院里的疯女子。”
方宁几不可查的拧着眉,哪里的和尚能知道怡红院的女子模样?这寺庙建在如此荒郊,本就稀奇,瞧着刚才给沈昱一行开门的男子,如此年轻就穿上了海青僧衣,这已让她诧异。
虽未规定海青僧衣一定是方丈才可穿,但其衣袖宽大,不宜打扫,一般寺庙也只有几位到了年纪的高僧会穿。
现在这里又多一个六七岁的小和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青檀寺里像是藏着有点不为人知的故事呀。
方宁如此猜测着,倒也不急不恼地交谈起来,“你可知那怡红院在何处?”
小和尚边领着方宁进门,本想带着她往沈昱住处去,但瞧了眼身形单薄的方宁,还是转到了离沈昱最远的住处,小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师兄说,那里的女子疯起来,比山里的精怪还可怕。我瞧姐姐你虽然披头散发,但长得还是极漂亮的,就算来自怡红院,也定是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