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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张叔扬吓了一跳,描眉的手一用力,画成了钟馗的眉毛,彻底把方宁惹恼。
  她将《山春跃鸟图》丢给张叔扬,“画的很好,下次别画了。”
  张叔扬陷于深深的窘迫中,如被人戳穿心思的少年,迟迟没看见在一旁的妹妹。
  良久,他抬头时才陡声道:“家宁,你可回来了。”
  那位叫家宁的女子也是泪眼婆娑,二人好一阵寒暄,才平静下来。
  “多谢娘子领路,你可是我的未来嫂嫂?”家宁看向画中女子,欣喜的问向方宁。
  方宁摆手,想起曾救下张叔扬两回,正色道:“我是他再生父母。”
  沈昱自是习惯方宁的毒舌,但张叔扬的面色显然像是心碎的小狗,耷拉下了脑袋。
  方宁没空与张叔扬伤春悲秋,直说道:“谭家的事你今早应该也听说了。我且细问你一句,那日你受邀去谭家,除开你的画作被哄抬之外,还有何异常吗?”
  张叔扬仔细回忆,将那夜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那夜除开我以外,还有些外乡口音的商人,他们说的大多都是乡音,寻常人很难懂。但我曾钻研过各地俚语,一知半解地听懂了一些,好像是今夜出城,三十五里以西,那头有宝藏。谭老爷还约他们一起去水里游泳,但这句应是我学艺不精,听错了。”
  “宝藏?”方宁神色更加凌厉一分,自她来到万春城,便没有了《步天歌》的消息,也不知张叔扬口中的宝藏是否有联系。
  “三十五里以西?我就是从西面过来的。那里好像是一座衣冠冢,但是我路过时,已经被人挖开了。除了一具白骨,里面的财物都洗劫一空了。”方宁幽幽开口,回想起那日的遭遇,还打了个寒战。
  “那些外乡人与谭智威极可能做的是盗墓的买卖。只可惜,天网恢恢,竟让张叔扬听懂了他们言下之意。”沈昱在方宁耳旁低语。
  “哦,对了。褚夫人还在后面跟了一句,她去安排。而后就不见了。”张叔扬又想起什么,瞧了瞧方宁的脸色,一副赴死的表情,“我后半夜酒喝太多,就去醒酒了。我撞见褚夫人在后山花园里指挥一群女子,她们大多穿着单薄的里衣,空中还盘旋着一只比人高的巨鸟,我那时只以为自己做了春梦。如今想来,可能是真的。”
  方宁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话赶话地问:“那只巨鸟,可是有极长的尾羽,且是七彩?你除了看见巨鸟,还瞧见其他吗?”
  傅云舟摇头,复而又道:“确实有七彩尾羽,至于其他我真没瞧见。但我听见了笛声,极其悠扬,这是我从没听过的乐谱,像是远山的呼唤,飘渺,但很......很有吸引力,想让人追随而去。”
  “褚凤会唤鸟之术?”方宁脑海中思绪纷飞,突然想到傅云舟曾与她说起的初恋故事,算算时间,不禁倒吸口凉气,低低一句,“说不定,他那句对不住说的不是谭雪,而是褚凤啊。”
  接着,她将张叔扬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想起褚凤的功夫,果决道:“鸳葳楼,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她与沈昱已然露出真面目,只能拜托家宁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帮自己去一趟鸳葳楼。
  家宁看出这些日子张叔扬多受方宁二人照顾,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带着方宁准备的凄惨故事,加之褚凤给她的“凤凰”二字,很快骗得了楼中姑娘的信任。
  方宁在离鸳葳楼一条巷子隔开的楼阙乘凉,只等暮色渐现,街道的人烟逐散,夜幕低垂,家宁也适时造访。
  “她们今夜都出门了,就留我一个人在楼里。我趁她们离开,去她们闺房里走了圈,发现她们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根本没有课本读书,反倒是习武偏多。而且她们的身段都十分柔弱瘦小,我见这一整日,这些女子粒米未进。”家宁将所知所想悉数说出。
  方宁细一想,又想起张叔扬口中那些女子穿着的单薄里衣,恐怕不是肚兜,是便于出行遁地的夜行服,道:“她们克制身材,就是为了去那些洞穴坟墓。看来褚凤与谭智威原就是一丘之貉。”
  想罢,她也不放心家宁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鸳葳楼太久,先一步派沈昱将她送了回去。
  二人临走时,她不忘揶揄一句,“师兄,这家宁小姐,还是很貌美的。比她那长得像毛笔字成精的兄长好上千百倍。”
  沈昱对方宁有些担忧,一早便看出她决定再回一次谭家,寻褚凤一探究竟,啪的一下拍上她后脑勺,无奈道:“再好看,也得有命看。你一切小心,打不过就跑。”
  方宁皱眉,侧头问向沈昱,“可是师妹我很久未与你切磋,你以为我是好拿捏的软包子了?”
  沈昱趁方宁发威前,识趣离开,走远也不忘回头,嘱咐:“她们人多势众。”
  方宁抱臂不语,等沈昱离开,抬头见夜风驱散浓云,今夜血月当空,赤乌之象笼罩在整座万春城上空,阴测测道:“还真是不吉利啊。”
  话毕,她已脚踏疾风,身形隐秘在黑夜中,偶尔照进那么猩红夜色里,长袍一挥,遮住半月,“眼不见为净。”
  她回到谭家时,在高处往下瞧去,整座宅院都笼罩着一种凄凉诡异的氛围中。
  为谭智威撑起的灵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十步一竖的龙凤花灯如今灯芯窜动,火色微弱,似是一阵轻风就能吹熄。
  黑夜并不静谧,沉沉夜色里,方宁看到有群鸟正在空中狂躁的扇动翅膀。
  她抬头向上看,见不到身形,那些鸟与夜色溶在一起,只有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像荧惑守心的卦象,将她的吉与凶平铺眼前。
  “哟呵,好久没打群架了,真是令人兴奋。”方宁语调轻松,但神色却丝毫不敢懈怠。
  敌在暗,她在明。
  而且,她隐约闻到空中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兴许就是这股香味,才让那些鸟儿如此疯魔。
  很快,有一只鸟从正上空坠下,身后紧跟着数十只鸟,排成金字塔的模样,朝着方宁的左右方向,同时袭击。
  方宁手中的隐星镖只留了五枚护身,其余三十枚一同发射,朝着那些鸟儿最脆弱的脖颈攻去。
  准头之精,约莫是见血封口,来了个贯穿。
  鸟儿全然来不及发出嘶吼与呜咽,就落地死透。
  正当方宁庆幸这场战役赢得轻松时,忽闻正上空的巨鸟一声吼怒,在暗夜中张开深渊巨口,眨眼间便朝着方宁俯冲而来。
  原来,那些鸟真的是这只巨鸟的障眼法!
  杀害巨鸟伙伴的行为,大大激怒了它。
  方宁将隐星镖收回的当下,视线被一扇巨大的羽翼笼罩,速度之快,让她耳边响起呼啸风声,巨翼之大,遮天蔽日。
  糟了,现在出击,可能伤敌不成,自损八百。
  三十六计,逃!
  老娘总不能被一只胖鸟扇死吧。
  想罢,她穿过南角游廊,一路上巨鸟带动的阴风怒号,黑夜中似乎有一只无形之手,就在她身后想要抓住她,捏碎她,令她寸步难停。
  “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方宁被追的有些不耐烦,干脆抬脚落在谭家庭院最高处,俯视着藏在假山后的褚凤。
  褚凤手里的笛声不断,见方宁发现自己踪迹,节奏越吹越急。
  那巨鸟也受到主人号召,行动更加迅速,眼见左翼已经盖在离方宁两寸的上空,下一瞬就要将她拍下去。
  电光火石间,方宁手里的三十一隐星镖寒光映月,新发于硎,朝着那巨鸟的腕骨挥去,如削铁如泥的利刃,旋出一团无形的骤风,劲气之狠足以碎石破云。
  下一瞬,随着巨鸟尖锐的嘶吼,血迹自半空泼洒,几滴落在方宁脸上。
  若有个镜子,她定会夸自己真像那暗夜中魅惑人心,吃人心肝的妖精。
  旋即,她催动内力,挥臂一挥,数枚隐星镖破开褚凤藏身的假山,在离她头颅一寸的位置,停落下来。
  巨鸟的羽翼被割断,但护主心切,生生挡住了大部分滚落的碎石,却也难保有一两粒从褚凤头顶重重的嗑下。
  五芒星被方宁收回时,有一枚因那巨鸟的动作,恰好划破褚凤的左臂,血迹沿着臂弯留了下来。
  方宁借着一轮红月,看见褚凤手里的龙纹刺青,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是辽国细作的刺青,她曾见过司宴手臂上有一摸一样的。
  这刺青应也是傅云舟口中说的他那位心上人的蟠龙纹印记吧。
  此事不宜打草惊蛇。
  方宁想罢,很快掩下心中谋算,淡淡问道:“火凤一事,你才是幕后主使吧,褚夫人。”
  褚凤从假山走出,抚摸着巨鸟的翅膀,宽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休息罢。”
  听罢,那巨鸟眼底的不甘与恐惧悉数盖过,闭目休整。
  她再转头看向方宁时,一直麻木冷静的脸上,只剩淡然,外加一点戏谑,“你想知道什么?我偏不告诉你,我要带着这些秘密到地底下,再杀一遍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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