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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臣要公道,要为茂县一个小小郡官要公道!」霍霆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大殿,「正如皇上所言,臣与圣上有今日是踩着他人尸骨逐级而上,但那是有人挑起乱斗,非常时期为自保为权势,不得不战,不得不杀。若我兄长在这时刻死于纷乱,再无辜臣也不多说一言。可他死在太平时,死在臣官至参政本该能庇荫他时,死在我为圣上鞠躬尽瘁时,死在臣以血肉之躯护佑的国土之上,圣上,你可明白臣的愧疚与自责?」
  「公道?哈哈哈……霍霆,就算朕认了,朕承认你兄长因彭昭父子而死,又如何?你已经灭了彭家,难道还想弑君吗?!」
  「臣,不敢。」
  霍霆从踏入大殿起就像一把拉满弦的弓,昂然挺立,蓄势待发。
  他嘴上说不敢,我却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无他不敢的事。
  因为他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他绷直的身子在听到皇帝承认自己所犯「罪行」的一刻,明显地松弛下来,就连语气也跟着平缓::「当初一路护送圣上到这把龙椅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唯臣站到了最后一刻,但臣知道圣上对臣的忌惮也在今日到了顶峰。想必此时此刻大殿四周埋伏着不少人,从臣入宫那一刻他们就严阵以待,只等圣上一声令下吧。相应的,这时候有多少人想要臣性命,便有多少人听见了臣的忠心,知道了霍辛无辜,皇上认了,便是臣要的公道。」
  帝王脸上浮出一丝难言的情绪,是不解、困惑,更是诧异。
  他的确在今日就为霍霆掘好了坟墓,兴许在京郊外还驻扎着无数大军,就等霍霆杀了煜王后就地揭竿而起。
  他为霍霆捏造的反叛罪名就坐实了。
  天罗地网收紧,霍霆就算插翅也难逃。
  然而故事的走向,从霍霆带着我走进宫门那一刻起,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帝王不懂凡人的取舍。
  「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就不怕朕把卢木兰一起杀了?」
  在帝王面前,霍霆一点不输,依旧傲然挺拔。
  「自跟随皇上以来,臣有两次打得最好的仗,一是当年打进广安门,二是今日生擒煜王。可每一次出征前臣都是会怕的,这世上无人真的不惧怕死。怕,但仗要打,该做的事要做。这些年臣为了自保,为了大局,也做了不少偏离正义之事,双手确实不干净,愧对天地,但自问无愧君王,从未生出过不臣之心。」
  霍霆朝我看来,面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庄重:「今日之后,臣之功过任凭他人说,皇上说臣有罪便有。不需他人动手,不必造成无谓的伤亡,臣愿以死谢罪,恳请皇上放卢木兰和臣的幼弟霍玹一条活路。霍玹十四岁中举人,是难得的天才,将来必定能为圣上所用,但他心智不坚,优柔寡断,不至于做大成才如臣这般令君王不安。至于卢木兰,虽有些胆识和谋算,不过妇人,且她命途多舛,臣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求皇上念在与臣的情分上饶她一命,让臣就算做了朕魂野鬼也有个念想。」
  我听得笑了,笑着又哭了。
  抬眼已看不清霍霆,只是问:「方才说你去哪我去哪,是骗我的?」
  泪眼蒙眬之中,霍霆冲我笑:「救了你那样多次,骗你一次又何妨?」
  我摇头:「不要,我不苟活。」
  到这一刻我才明白霍霆全部的谋算。
  要公道是一,为我和霍玹谋一线生机是二。
  霍霆抬手在我耳垂边上一抚,摘了一只坠子捏进手心:「留个信物,若我神魂俱灭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就拿着另一枚坠子来招我的魂魄,我就会跟你走。漂泊久了,做鬼后想有个心安归处。」
  我的泪落得汹涌,身体也因为撕心裂肺的痛而战栗不止,连霍霆的面容都瞧不清楚。
  这时却听得上方冰冷的声音响起:「朕答应你。」
  第19章
  从那后,我就再没见过霍霆。
  他的死讯是在三日后传来的。
  当日我被他推出大殿,有卫军帮着把我拖走,任我如何挣扎哭喊都没用。
  他训练出来的人同他一样冰冷,被我吵得烦了,索性一掌把我劈晕过去。
  等我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正躺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赶车的人是霍玹,任凭我如何撕咬,他都不肯停下。
  我在车里哭闹个没完。
  霍玹从未见过我如此泼辣如此抓狂如此地歇斯底里,夜里把车停在森林深处,刚一张口,两行泪就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木兰,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我揪住霍玹的衣领,一股天崩地裂的疼痛从胸间升起。我的心口像裂出一道鸿沟,装满了无奈、无助、心碎、绝望、遗憾和恨不能与之同生共死的苦楚。
  我先是哭,后是笑,再然后是哀号。
  到后来我再流不出眼泪,喊哑了喉咙,丢了魂,失了意志。
  一直到霍玹把夏姑姑找来。
  那时我已身处茂县,霍玹费尽心力在金翠山中寻了一处湖心小筑让我栖身。
  圣旨言丞相霍霆执掌大权,本应表率朝臣,以身作则,垂范后世,却居高自傲,有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骄纵猖狂,残伤同僚无辜,依律当严惩不贷,然念及其往日之功,准法处斩其一人,抄没家产充归国库,以儆效尤。
  未提霍家其余百口如何处置,是以逃的逃,散的散,我与霍玹更是不敢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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