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一年秋,霍玹高中状元的消息传来,没多久他到了金翠山。
红气养人,如今的霍玹已有了官相,他站在那里,不再是霍辛少爷的影子。
他本该如此光风霁月。
当年两个孩子从茂县一路跌跌撞撞逃难出来,躺在那辆驶往京城的马车上,望着星汉灿烂,能想到的最好的事便是今时今日。
那时我们都笃定对方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这一生这一世都不会彼此背离。
然而人生如月,盈则亏,前行的车辙,最终南北而分。
我对他笑了笑:「吃饭吧。」
傍晚我们并肩坐在湖边,他问:「木兰,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愿跟我走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垂头笑笑。
霍玹十分不解:「木兰,我喜欢你,想娶你,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即便你对我再也不似从前,可兄长当年护下你我二人,不也是希望我们能互相扶持吗?我懂的许多人生道理都是你教的,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般糊涂了?」
「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我站起来瞧着他,「明日带上夏姑姑为你准备的东西下山去吧,祝你前程似锦,所遇皆坦途。」
「木兰!」
「未来的霍大人,若有朝一日站在高位上,别忘了帮我打听打听你兄长他尸骨在哪?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的魂魄流落在外。幽冥地府,刀山火海,我都要带他回来让他有个归处。」
第20章
我终于肯听劝,为霍霆立了衣冠冢。
除了他留下的一支笔,其余与他相关的东西悉数都埋了,就埋在湖边能望见日出的地方。
霍玹一去无音讯,大抵是与我赌着气,再也没有来过。
我在霍霆的坟茔旁种了一棵小小的茶树,空了就来松土施肥,累了就在湖边读书。
我在房子外圈地养鸡鸭,院子里有了生气。
我不再做些奇怪的梦,也不总是夜半惊醒。
时光仿佛层层累积的纸张,一层层覆盖下来,埋住心事,遮住遗憾。
纸上的苦楚与孤独与纸下的温存记忆一同渗透,两股势力此消彼长,最终如墨一般,混杂在一起。
忽然一日,我从梦里惊醒,夏姑姑也跟着坐起来:「姑娘,做噩梦了?」
我望向窗边,天色正是灰蓝,一抹霞光自湖边升起。
「姑姑,你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夏姑姑摇头。
「许是我近来心浮气躁的毛病又犯了。」我披衣起来,想倒口水喝,怕吵着夏姑姑,索性端着茶杯在院中坐下。
迷蒙中忽见篱笆墙外似有人影晃动。
我惊了惊:「谁在?」
我胡乱在门边抓了一把笤帚,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前,隔着门再厉声吓唬:「我看见你了,若想行不轨之事,天快亮了,我若喊一声你必定走不掉的。」
门后传来一连串轻咳,带着急切,透着虚弱,像是赶了很远的山路,还在轻喘。
我慌不择推开门,看着眼前瘦竹一样的孱弱身影,薄雾挡在方要出头的太阳前,丝丝缕缕金光正要落下来。
我慌了神,一把抱住那瘦得脱了相的身影,涕泪横飞:「你从哪来?从京城来?若不然怎么不是三更半夜到的,怎么是天亮才找到我?鬼怕阳光,你快,快躲起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为他罩到头上去:「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来人握住我慌乱无措的手,想让我安定下来,低头一把将我抱住,我的身子像筛米的筛子摆得停不下来。
「冬尘,不是我不守信,是我实在找不着你。我日日为你念咒,想寻你的魂魄,可我寻不到。你很久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你究竟去了哪?」
「木兰,我的木兰。」
低沉破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丝浅浅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廓上,与清晨的微凉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声音又说:「傻姑娘,我还没死,你如何寻得到我的魂呢?」
我僵在面前这个单薄的怀抱里,手在他的肩背上停了停,有轻轻的震动透过他的身子传来。
我推开他,再摸到他的脸,是像霍霆的,可又因为太瘦太虚弱与我记忆中的人偏差太多。
「天呐,你的头发白了那样多。」
我抓起他的双手细看,瘦骨嶙峋的手臂上全是溃烂后重新长出皮肉的疤痕。
「你还活着,你是从地府爬出来的吗?怎会受了那么多伤?」
我不敢在他身上再找下去,一头栽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木兰,你好傻,你不是说最想去看天地吗,你怎么一直在等呢。若我不来,你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抹干眼泪,牵着霍霆走进屋里,指着正中央供桌上的一个牌位,那上头是我一笔一画刻下来的字。
先夫霍霆之神位。
「我就打算等这一世,下一世可不再等了。」
霍霆番外
我嫉妒过霍玹。
那个叫卢木兰的小丫头不顾一切扑倒在我脚边的时候,端着羹汤跪在我面前求我替他报杀兄之仇的时候。
我妒他小小年纪,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愿为他豁出性命放下尊严之人。
卢木兰看起来怯生生的,杏眼背后却不似真的很惧怕。
有种莫名其妙的孤勇。
我如她一般大的时候也走投无路过,父母早亡,家产被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