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栖梧堂落了锁,守门的两个婆子见状自行到后罩房睡觉去了,她们握着钥匙也不怕荣茵能出去,何况大晚上的还能去哪里,即使出得了栖梧堂的门,内院外院之间还有好几道门呢,那些都有人守着。
琴书和琴棋俱都睡了。琴心端着油灯进来,今夜是她守夜,她换了新的茶水温在小火炉上,半夜若是小姐醒了还能喝着热乎的。
荣茵又拿出了表哥的信来看,她始终觉得二叔做的事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也不知道二叔知不知道她昨晚被救的事,若是知道没有得逞,会不会再来一次呢?她看到琴心进来,把信放下,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两个婆子你是怎么打发的?”
琴心把信件放好,再把灯罩里的烛火吹灭,她给荣茵掖了掖被角:“说起这个您可不能生我的气,小将军给您的银票之前您不是叫我拿去换成数额小的嘛,昨儿我一人给了她们一百两的。”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荣茵哭笑不得。那两个婆子的月钱一年下来估计也不到十两银子,难怪呢,之前怎么收买都不行,原来是钱给的不够多。
“琴心,你可真聪明,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荣茵抱着琴心撒娇。
琴心压不住嘴角,开心地笑起来:“好姑娘,您快睡吧,等天亮了我用之前晒干的桂花给您做桂花糕吃。”
“好琴心,等我能出去了,定给你找一个好婆家,不让你受委屈。”荣茵回来就在琢磨这件事了,只是选来选去都找不到满意的,琴心这么好,她不舍得让她委屈。
“姑娘可别再提这件
事了,琴心就想一直陪着您,嫁不嫁人有甚么要紧的。”
春寒料峭的时候夜里风最大,柳条冒出了新芽,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直响,后半夜好像又下起了雨,稀稀落落的,吵得人睡不安稳。
荣茵迷迷糊糊地被琴心叫醒:“怎么了,槅扇外面还黑着呢!”
琴心着急,没有两个时辰就那两个婆子就要起床了,到时候看见了怎么好?她强行把荣茵拉起来,小声道:“齐公子来了,在暖房等着您呢,非要见您,不然就不走了。”
荣茵一激灵,立即清醒过来。
暖房是荣茵冬天用来做女红的地方,北面立了一个多宝格,用笸箩装着各色绣线、绣剪和绷绳。中间空地摆了五个三足绷架,炕上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绣绷,衬布上全都绣满了花样,有芙蓉鲤鱼、松鹤同春、蝶戏牡丹……
齐天扬用手轻轻抚摸着栩栩如生的绣品,心里五味杂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阿茵的绣活都这么好了。他十四岁生辰时荣茵绣了一个荷包送给他,针脚走线歪歪扭扭,简直不堪入目,他第一次知道还有女子能将绣活做得这么差劲的。
自己还没有说什么,她就委屈上了,伸出缠满纱布的手,哭哭唧唧地:“你看,我为了绣荷包都吃这么多苦了,你可不能嫌弃。”
“你知道的,我就是不会女红嘛,我不会也可以嫁你的,到时候我就让我爹爹找一个出色的绣娘当陪嫁,你想穿什么用什么我都让她做。”
“天扬哥哥,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怎么不好,当然好了,他求之不得。
可不知何时,那一声声的撒娇变成了怨恨,“天扬哥哥,阿茵好疼啊。”一字一句简直要撕裂了他。
齐天扬痛苦地闭上眼,不会了,他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让阿茵疼。
“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清冷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向门外,荣茵就俏生生地站在哪里,穿着素色的褙子,外面披了一件斗篷,头发简单地挽了,冷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银辉。
就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就像他梦里的那样,无论他什么时候回首,她都在那儿等他,就在那儿等他,不哭也不闹,不怨也不恨。
齐天扬眼里的哀伤满溢出来,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淹没了周遭的一切,也快要淹没她,荣茵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第45章 定亲定亲
暖房里只点了一盏松油灯,琴心守在门口,门虚掩着。荣茵坐在临窗的榻上,齐天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地看看她了。
齐天扬不出声,荣茵却不能这么等下去,又开口问了一遍。
“昨夜在揽月居里我被同僚叫走了,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去,等我处理完事宜回去时你却不见了,连我留下来的昌吉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是被谁……”能号令陈大人,打晕昌吉,不声不响地带走荣茵,此人的势力一定不可小觑。齐天扬忽然就不敢问了,他顿了顿,“你有没有事?”
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连说句话都要字斟句酌,荣茵心里也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没事,你走后我就回府了。”
齐天扬垂下眼帘,栖梧堂他来过无数次,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无数次在梦里出现。以往每次他来,荣茵都很高兴,拉着他要去看菊花新打的花苞,或是在夜里偷偷开放的茶花,抑或是她养在青花瓷花瓶里的金鱼……
她总是有很多稀奇的事要分享给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的冷淡过,用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好像他们已是陌生人了。
他知道自己早已无颜再面对她,也不配得到她的原谅,原本也打算一辈子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只要她过得好。可是揽月居里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荣川死了荣家根本就不在意她,没有人会保护她了,连荣江都敢明目张胆地迷晕她用她来攀附权贵,幸好这次遇见的是自己,那要是还有下一次呢?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也日夜都在饱尝悔恨之苦,他不能再错一次。
“阿茵,我们走吧,一起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自过我们逍遥的日子。你忘了吗?你以前说过你纵是成了亲也决不待在深宅大院里过死气沉沉的日子,你不是要泛舟于天地之间吗?”
话说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齐天扬神情激动,心底一直埋藏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继续道:“我答应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他后悔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锦绣前程通通都没有荣茵重要,还有什么荣宗耀祖,那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只要你,阿茵!”
荣茵猛地站起身,耳畔嗡嗡作响,她睁大眼迷茫茫地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声音颤抖:“你,你,无媒苟合,你将二姐姐置于何地,你将我置于何地?”
齐天扬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痛苦地说:“阿茵,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怎会让你被世人唾骂?我会与你二姐姐和离,本来我想娶的就不是她,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荣茵潸然泪下,怎么重头来过?这句话她等了四年,整整四年,可为什么现在才说?在她痛苦不堪的时候不说,在她万般乞怜的时候不说,在她最想要的时候不说。如今再说又有什么用?一切早就变了。
“你以为你现在与二姐姐和离我就不会被世人非议了?”荣茵摇头,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直往下落,重重砸在齐天扬的心上。“你说你不知新娘子是二姐姐我信,你说不是你要退的亲我也信,可是拜堂之后呢?你第一时间发现新娘子不是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悔婚?你第一时间知道我在苏州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
齐天扬愣住,悲切地看着荣茵,他知道他的阿茵定是吃了很多苦,这四年他也不好受,终日失魂落魄。
他沉默,荣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嘲讽地笑出声:“可惜啊,四年前我是你权衡利弊之后放弃的人,谁又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不会再次放弃我呢?齐天扬,我们没有可能了。”
齐天扬脸色发白,近乎祈求:“我知道你的性子,小时候先给别人的东西再给你,你都不会要,你是不是,再也不能接受我了?阿茵,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他也反抗过,也挣扎过,尽力过的。
荣茵流着眼泪看着齐天扬,他那么骄矜清贵的一个人,此刻身上只剩下了卑微和忐忑,她却无法开口答应他。荣茵挣脱他的双手,疲惫不堪:“你走吧。”他怎么就不明白,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之前还吵得人睡不安稳的夜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后罩房里的灯亮了,院门外传来了下人的走动声,是早起扫地的婆子,要不了一刻钟各院子的门都会开了。
齐天扬终于动了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口,平静地说:“你说你忘了以前,叫我也忘了,可我不信!你昨日还抱着我哭,你可以自欺欺人却骗不了我。阿茵,我知你心中怨我、恨我颇多,我也不奢求几句话就能得你原谅,我今早会递交自请外放的文书,等与你二姐姐和离,我就来带你走,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天下士子谁不向往金马玉堂。齐天扬这是真的不顾自己的前程了。荣茵明白他放弃了什么,也知道他能做到这一步有多么的不容易,可是太迟了,都太迟了,闭上眼,蹲在地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