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慢走几步等陆听澜跟上来:“肃之眼下青黑,昨夜没有睡好么?”
陆听澜拱手:“骤雨声大,扰得人无法安睡,多谢大人挂念。”
“哦?”报时官敲响了午门城楼上的钟鼓,三声过后,早朝就要开始了,严怀山跟陆听澜一起朝奉天殿走去,“是你派人救走了齐云廷吧?他拿走的账本也是在你那儿,肃之不会以为凭几本账本就能参老夫一本了吧,你倒是敢参,又有谁敢捉拿老夫下狱呢?”
想动他的人不知有多少,不都一一被他除去了?他看还有谁敢且有这个能力动他!
踏上奉天殿前的汉白玉石阶,陛楯郎执楯立于殿陛两侧,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是奇妙,严怀山轻笑出声:“皇上见了老夫都得礼遇三分,我劝肃之还是审时度势,万万不可蚍蜉撼树,行那不自量力之事。”
陆听澜只是笑笑,站在原地等他先进殿。
皇上身子是愈发不好了,草草议了几件事,就有些撑不住要叫退朝,却被严怀山拦住了,他站在群臣的最前方,手握象牙笏板:“臣有本奏。”
殿头官看了皇上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唱诵:“准奏。”
严怀山朗声道:“二皇子浙江一行,其一推进改稻种桑之国策,此乃丰盈国库之举;其二促春耕保秋收,此乃得民心稳朝廷根基之举。二皇子上利国家,下利百姓,胸有韬略、德才兼备,是我朝之幸,臣恳请皇上封二皇子为秦王。”
严怀山身后的群臣乌压压跪了一地,皆开口附和,陆听澜泰然自若地站着,放眼望去,只有寥寥数人跟他一样,将背脊挺得笔直。
还未立储,二皇子却先于大皇子有了王位,还是最为尊贵的“秦王”封号,以后越过大皇子拥立他为太子就师出有名得多,依附在严党的人也会更多。
皇上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严怀山分明是在逼迫他答应,这么多权臣跪在地上,他若不答应如何堵得住这悠悠众口?
大殿回荡起一串嘶哑的咳嗽声,皇上抚了抚胸口:“就依严阁老之言,司礼监拟旨,封二皇子萧祈衡为秦王,赐黄金千两。”
皇上说完,就散了朝会,未议完的朝事就交由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商定,内阁大臣又往文渊阁而去。
才至文渊阁,就见一人等在殿门外,陈冲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到:“那不是齐元亨么,怎这副模样!”
身旁也有人认出来了:“齐大人不在顺天府衙公干,跑到这儿做什么。”
也有人低声道:“这副模样倒像是来伸冤的,没听说齐府出了事。”
齐元亨穿着官服,形容憔悴,人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看到严怀山和孙至诚,激动地就要冲过来,却被几名侍卫拦住了。他奋力挣扎不过,只能大喊道:“大人,首辅大人,我有事要跟您说,您让他们放我过去。”
孙至诚不客气地道:“齐大人,此时正是商议朝事之时,耽误不得,您有事散值后再找大人禀就是,何须在文渊阁门口闹。”
严怀山不置一词,挥挥手让侍卫把齐元亨拉下去。围观的众人都沉默了,谁不知道齐元亨是严怀山的左膀右臂,关系向来亲厚,今日怎的倒疏远了。
齐元亨抱着踏跺旁的石狮子不肯走,涕泗横流,用力地磕在地上,几下就头破血流,让人不忍心再看。“首辅大人,云廷一夜未归,您把他怎么了?我给您下跪磕头,求求您放了云廷吧,他就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啊,求您看在我的面上,我为您做了多少违心事,您心里是有数的啊,求您了,我就这一个嫡子……”
谁都没想到齐元亨会当众说出这等秘辛,众人脸色一变,你看我我看你的赶紧走开了,说情的话都咽了回去。
严怀山也不耐烦起来,冷笑道:“我看齐大人是疯魔了,你们还不把他拉下去,当心吵着皇上休息。”
侍卫用力把齐元亨拖了下去,文渊阁门前又安静下来,只是远远的还能听见他的哭喊。内侍迅捷地过来,擦干净留在地上的血渍,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太阳刺破云层,驱散盘桓在天空许久的阴霾,金色的阳光照在巍峨的城楼,飞檐翘角,雕栏玉砌。陆听澜双手负在身后看了许久,陈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觉得照在身上阳光一点温度也没有,还是冷。
他问道:“七爷,齐云廷的尸首还在铺子里,您看要怎么处理?”
陆听澜朝身后回望,文渊阁内众人又簇拥在严怀山身边,他眯了眯眼睛:“送到齐府,并向齐元亨说明事情经过。”
……
踏雪居内,雨后天晴,除青石路面稍有些湿滑外,一切俱是万物复苏的春日暖阳景象,燕子与不知名的鸟雀已从南边飞回,扑棱着翅膀飞到院子里啁啾。
琴画从后罩房找来一根细长的竹竿,朝西府海棠抽打数下,嫩绿的枝叶和浅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麻雀又啭啭飞散开去。陈妈妈坐在廊下绣帕子,见此情景压低声音斥道:“小蹄子,好端端地你打那花做甚!才刚开,夫人还没得见呢,倒叫你辣手摧花了去。”
琴画委屈地住手:“雀儿闹得人脑仁疼,我也是怕吵醒了夫人。”
陈妈妈一看日头,才发现快辰时末了,虽然陆听澜清晨走时交待过夫人今日不用去松香院请安,不必早起,但这也太晚了,误了吃饭的时辰也是不好。她放下手里的笸箩,掀帘进了内室。
荣茵猛地惊醒过来,喉间还梗着梦里未散的呜咽,怀里明明空荡荡的,却还能感受到齐天扬慢慢冷掉的身体,他染血的指尖拂过自己脸颊时那冰凉的触感,一切都那么真实。她蜷缩起身子靠在床头,整个人呆愣愣的,怎么都不愿相信,齐天扬是真的死了。
陈妈妈隔着床幔看到荣茵坐起来的身子,上前打起幔帐:“夫人,您总算醒了……”话未说完,反被她的状态吓到,她双手紧攥着缠枝莲纹的被褥,眼睛红肿,似哭了一夜。
“夫人,您怎的了,可是做噩梦了?”陈妈妈大着胆子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热。又触到洇湿的枕面,再去摸她的衣襟,果然都湿了凉得像刀片。她站起身到衣橱里拿出中衣,“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裳吧,会着凉的。”
梦里那滩殷红的血浪退去,荣茵看着干净的手掌思绪渐渐回拢,掀开枕头和被褥急切地翻找起来。
陈妈妈疑惑地看她:“您要什么?”
“账本,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身上的账本呢?”荣茵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揪住陈妈妈的衣裳问,她记得把账本收进袖子里了的。
“您别急。”陈妈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被血染红的账本,“你是指这个吗?上面的血迹擦不掉,奴婢只好用熏炉烘干了,字迹还是能看清的。”
昨夜陆听澜抱着荣茵回来时两人的衣裳上都沾染了血迹,陈妈妈唬了一跳,还以为两人受伤了,七老爷却不说发生了什么,只让她把衣裳拿去烧了,这本账本也是七老爷让她拾起来放好的。
荣茵一把夺过账本紧紧地护在怀里,眼眶一热,又想要哭,却怎么都落不下泪来,眼泪仿佛在昨晚就已经流干了,她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见她这样,陈妈妈心里难免担忧:“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香气扑鼻,麻雀都围着转呢,热闹得很,奴婢扶您站在廊下看看可好?。”
荣茵怔住,海棠花开了吗?也该开了,一晃都三月了。她睁开眼,阳光照在天青色床幔的一角,刺得眼睛生疼。
从皇城出来已是黄昏,陆听澜脸色极为难看,陈冲赶着马车出了皇城,却在太仆寺被人拦下。陆听澜撩开车帘子,张昂骑在青鬃马上,面色沉重。
茶舍内,陆听澜从支开的窗牖看到楼下来往的人群,还能看到一墙之隔的大理寺,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张昂面前:“小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张昂接过茶杯哼笑出声:“我以为陆阁老心里该是清楚明白的。”顿了顿,见他只是喝茶,索性直说:“阁老把我的妾室藏到哪儿去了?”
陆听澜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说实话,他答应过荣茵,这件事他就当做不知道,站起身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小将军的妾室身在何处,该问小将军自己才是,陆某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张昂拦住他,隐忍着怒气:“陆大人,这是我与荣荨的事,与您无关。”
陈冲已经打开了房门,陆听澜走到门口时回头对他说道:“你能查到我帮荣荨出了城,就应该知道她心意已决,你现在找到她又能做什么呢?”
第104章 不安不安
一更三点的暮鼓敲响,宵禁开始,外面的街市早已空无一人,庆春园的暗室却仍亮着昏黄烛火,门窗紧闭连丝风也透不进来。陆听澜蹙着眉头,掀起炉盖将瑞兽香炉里的沉香灭了,窒息的浓香散去,灰白余烬摇曳升空,若隐若现地映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