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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不行!”荣茵伸手拦她,陆随和玄夜还守在外面,要是让他们知道陆听澜就知道了,再说也还没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了。她想了想道:“让琴书去,就说是来给你请平安脉的。”
  大夫是个七旬老者,胡子花白。他一手捻髯,一手按住荣茵的脉细数,一盏茶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如此双手的脉息都数了,才道:“恭喜这位夫人,虽然月份尚浅,但老夫很肯定,您已经有了身孕,还不到两月。不过最近您忧思过重,情绪起伏大,需得注意着。”
  “那要喝安胎药吗?”琴心激动地问,这个孩子陆老夫人可是盼了许久。
  大夫摇了摇头:“不用,夫人应一直服用了温养身子的药物,因此身子骨还算结实,胎像也稳,无甚大碍。”
  琴心欢喜得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琴书取出银子付了诊金,看向荣茵的眼神有些复杂,明明是喜事,可又不知该不该高兴。
  荣茵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些不知所措,心怦怦跳,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
  第111章 释怀释怀
  斜阳穿过龟背纹窗棂,在桌案烙下金红交错的光影,信封上的字被反射得模糊不清,张昂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手屈指叩了叩案几,惊起茶盏里沉浮的君山银针。与他一张桌案相隔的陆听澜负手站在窗前,整个人陷在刺眼的光照里。
  他眯了眯眼,不解地问:“陆阁老今日怎么没去游山玩水?还有闲心找我来喝茶。”
  陆听澜的背影动了动,示意张昂打开信封:“你不是一直在找荣荨吗?她目前在南直隶的凤阳府。”
  “你这是何意?”张昂派人南下打探过荣荨的下落,但一直都没找到,凭荣荨一个人是做不到不留痕迹的,她身边应有高手在。想着荣荨与荣茵的关系,张昂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陆听澜,可上次他已经拒绝过自己了,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陆听澜走回桌边坐下,淡淡地道:“我想跟小将军做笔交易,荣荨身边有我的暗卫跟着,我可以把联络他们的方式交给你,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
  其实陆听澜今日不说,张昂自信靠着将军府的暗探,早晚也能找到荣荨的踪迹,他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我知道陆阁老想要什么,你大可放心,我长姐一日是陆家妇,将军府就一日与陆家同乘一条船,再说我也见不惯严怀山的党同伐异。”
  “不是这个。”陆听澜微微摇头,端起茶杯低头喝茶。他想过了,严怀山依靠泰兴商行,在南边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尤其是浙江和福建一带,荣茵往西北去才是最安全的。而张昂的父亲在漠北乃至整个西北的威望,都无人可及,只有将军府愿意出面保下荣茵,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
  他又拿出一个信封,张昂打开看了,里面装的是武定侯贪污受贿的证据,武定侯一直都想让郭家一脉在军中独揽大权,是不可能让将军府借军功做大的,这几年没少联合严怀山打压将军府,每年拨下去的军饷很大一部分都到不了漠北。
  张昂知道武定侯的把柄有多难抓,他回京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收获,陆听澜还不知费了多大力气,往往筹码越大,所求之事就越重。他往后远离桌案靠在椅背上,略有讽刺地问:“阁老春风得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陆听澜皱了下眉,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以至于这般夹枪带棒的说话,不过他也顾不上去猜了,神情严肃地道:“我若被抓,是决计活不成了,我要你答应我,我死之后,荣茵不会有事,将军府会倾尽全力护住她。”
  让自己的妻子远走,日后说不定还会另嫁他人,像他这样运筹帷幄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做的。张昂心中紧绷的一根弦突然就断了,陆听澜怎么可能不在意荣茵呢?恰恰相反,他就是太在意才会为她打算这么多,与她和离,还她清白之身,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活着。
  张昂沉默了好久,斜阳被拉长,光影照在他的脸上:“你不用与我做交易,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会想办法护着她的。”他本来就亏欠了荣茵。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听澜是真的不舒服了,荣茵是他的妻,就算他要死了,也会给她铺好后路的。
  陆听澜喉头滚了滚:“靠着这份把柄,至少可以保将军府三十年无恙,没有它,将军府也是泥菩萨之身。”
  能被温文儒雅的陆阁老威胁,自己也算有本身了吧,张昂苦笑,跟他争什么呢。他站起身将两封信收拢进袖子里:“阁老的提议我答应了。”
  陈冲送张昂出府,转过水榭的太湖石,就看到对面青砖甬道上慢步行走的荣茵,琴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残阳在她松挽的堕马髻上镀了层金箔,发间的步摇轻颤,一如那年花朝节她头上展翅欲飞的凤蝶金簪。
  “荣茵!”张昂大声叫住她,此刻很想跟她说点什么。
  震惊的情绪渐次平复下来,荣茵无意识地轻抚小腹,那里平平的,却有了个与她有血缘羁绊的小东西,如今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原以为又要一个人走的,忽然就有人陪着她了,细细想来还是喜悦大过了其他。
  “这样软和些,硌不着小公子。”琴心忙给荣茵加了个软垫,“夫人,您高兴过头了吗?怎么笑都不笑呢,这可是个大喜事,太夫人和七老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本来七老爷就宠您,这下是真的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荣茵笑笑,听琴心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有孕该注意的事,回到陆府时天还亮着,她在垂花门下了马车,慢慢往踏雪居走去。方才在车上她做好了决定,既然已经和离,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告诉陆听澜了,她要带着这个孩子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好好地陪伴孩子长大。
  至于陆听澜,他以后会有其他的孩子的,可是她只有这一个了。
  “荣茵!”快要走到青砖甬道的尽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荣茵回头,那人逆光站定,她看不太清稍稍朝前行了两步。
  张昂抿了抿唇,从头到脚仔细地瞧她,上次见她还是荣清成亲的时候,在荣府的园子里远远地看了眼,她被众人围着,笑得矜贵又淡然:“怎么,不记得我了?”
  荣茵确实有些意外,不过在陆府碰见张昂并不稀奇,毕竟张潇在这儿呢,只是她嫁进来这些时日都没遇到过,下意识以为他是
  为了四妹妹的事来,搭手福了福身,略微着急地道:“见过小将军,天色不早,就不耽误你回去了。”
  张昂在渐浓的暮色里轻笑出声:“瞧你心虚的样子,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荣茵一怔,正要说什么,就见他摆了摆手:“行了,逗你玩的,路过见到觉得背影像你,就喊了一声,你回去吧。”
  他的样子说不上来的怪异,荣茵犹豫几息,点了点头带着琴书走了。
  残阳沉入歇山顶的飞檐,四周逐渐昏暗,张昂盯着荣茵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陈冲没忍住咳嗽一声。
  “才看看就受不了,那她以后改嫁你家大人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张昂不耐烦地斜睨陈冲,一甩袖子大步走了,胸膛却敞亮了些许。罢了,荣茵有陆七护着,跟他早没什么关系,等事情了结,他再亲自去凤阳将荣荨抓回来,她欠他的多多了,想走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陈冲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都说小将军说话难听,他算是领教到了。
  五更天的梆子卡在喉间似的漏了半声,陆听澜站在书房阁楼的漏窗前,攥着窗棂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檐下未灭的灯笼将垂花门前的马车映得恍惚。
  他看见荣茵在琴书的搀扶下上了车,登上车板,她似乎感觉到什么,朝书房的位置望了过来。凌晨黛蓝的天色里,什么都含混不清,须臾她钻进了车厢,车轮辘辘碾动,从月洞门到影壁,车帘子一次都没有掀起来过,直至马车化作浓雾里模糊的剪影。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不知道荣茵能记得他多久,今后还不会不会想起他,但愿她想起的都是自己对她的好。陆听澜的喉头猛地痉挛,窗棂的木屑扎进掌心,刺痛提醒他,太少了,他对荣茵的好太少了,还不够让她一辈子记得他。
  他这一生本就注定是孤独的,是荣茵闯进了他贫乏的日子里,让他尝到了甜酸苦涩各种滋味,现在不过是回到了以前而已。
  他经历了那样多的世事沧桑,到了这样的年纪,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只要她余生过得好就好。冷风灌进衣袍,将疼痛吹散开去,陆听澜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
  踏雪居的院门大开,时隔一个多月,陆听澜终于又踏进了这里,其实这期间他也回来过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睡不着了总要来看看荣茵,站在窗牖前隔着床幔,只能依稀看见她躺在床上的影子,但这一眼就足以支撑他。
  西府海棠的花期就要过了,蔫吧吧落了一地,墙根下一溜儿的花盆没有搬走,阶前那株十八学士开在枝头兀自晃着,花瓣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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