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5节
只这半日的功夫,她先被信赖的表哥逼劝着敞衣诱人,又被陌生的剑客帮忙合拢衣衫。
委屈,茫然,又觉羞耻。
眼眶不忍发红,白婳匆匆低下头去。
宁玦看着她的反应,收回剑鞘,不理解:“怎么又要哭?方才不是已经应了你,改日给你答复?”
他先前没接触过什么年轻女子,更从未见过如白婳这般,动不动就怏怏要哭的。
白婳轻擦眼泪,氐惆言语:“只是想起自己身世,无依无靠,又无双亲可倚,一时伤感罢了。公子不必为我扰心,我回去等公子回话。”
说完,又将宁玦先前施舍的钱银递还回去,倔强不肯收。
臧凡冷哼一声,觉得她是演戏上瘾,一把拿过钱两,拽着宁玦的胳膊,赶紧将人扯走。
……
离开望月酒楼,行至熙攘街头。
臧凡蹙眉,低声语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荣临晏身边的女人,今日主动上门,必不怀好意,他们以为收买了人牙子,就能瞒过我的密罗眼线?简直痴心妄想。刚刚你怎么回事,以你的眼力,不该看不出来这是一出美人计圈套,怎么还对她好言好语?”
宁玦言语无波澜:“可怜的面貌倒有些真。”
臧凡不以为意,嗤声回:“自从你与那劳什子副堂主比试时外露了孤鸿剑式,荣临晏便对你起了忌惮之心。如今朝廷上有动作,大将军王不日莅临季陵,这个节骨眼下,荣临晏派人过来不为窥私为什么?此女身份暂未具体查明,但与荣临晏应该存着亲属关系,并且凭我观察,她武艺不低,又极善伪装,定不是什么善茬。”
宁玦没心思深究此事,只道:“既是尾巴,便甩了吧。前些天我去襄城寻到谢坦,与其正面交了手。”
闻言,臧凡眼神立刻肃厉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荣临晏。
谢坦,名号鞭魔,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法,现居于江湖四大高手之列。
宁玦虽出师于四大高手之一的剑圣司徒空,习武天赋更远高于同龄子弟,但他先前从未与江湖前辈正面比试过武艺高低。
究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姜还是老得辣,不见分晓。
臧凡忙问:“可打赢了?”
宁玦如实:“平手。”
臧凡上下打量宁玦一圈,确认问:“有没有受伤?”
宁玦轻抬了下右臂,说道:“手臂轻伤,无碍,谢坦跛了脚,估计要修养大半年了。”
臧凡拧眉回忆,这才想起从在望月酒楼见到宁玦开始,他便反常地一直左手执剑。
怪他疏忽,竟未察宁玦伤势。
臧凡凑离宁玦更近一些,压声又问:“你去调查的事如何了?”
宁玦摇摇头,神色凝重。
臧凡缩回脖子,没再过多探问细节。
两人脚步继续朝前,向岘阳山方向去。
……
季陵,石邑乡。
一村舍茅屋里,水雾氤氲,薰蜡昏昏,整个房间暖腾腾的如温泉澹澹生烟。
白婳泡在浴桶里,脸颊熟桃似的红,长长的羽睫蜷挂着水珠,将滴未滴,她整个人无骨一般软趴在木桶边缘,因水温偏高,蒸得她浑身绵软无力,眼睛微眯起,樱口轻阖着。
没一会儿,身后走近一位抱着陶罐,身着黄褐色葛麻裙衫的妇人。
站定后,那妇人将罐里盛放的羊奶倒进浴桶里,啧啧叹了句:“帮着那么多将成亲的小娘子养过皮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玉雕似的人儿,等再过几日,小娘子就能看出成效了,不仅肌白胜雪,身段也会渐丰腴。”
白婳没有言语,微微瑟缩了下肩头,忍着胸口发胀的不适。
她口渴得厉害,可身边妇人并不似小尤那般体贴周到,管你舒不舒服,能不能受用,只顾粗手粗脚继续将大补的药材秘方统统放入桶里蒸泡,想着任务尽早完成,好快收尾金。
白婳头冒虚汗,神色恹恹,没什么精气神。
思绪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了表哥的俊颜,可一转眼,眼前的那团气雾飘远,紧接再现出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另一双男人的眉眼。
宁玦,她内心牢记住的名字。
当日,她在宁公子面前谎称自己是乡下女,并言报了家门,做戏要做全套,谨慎起见,她不宜继续居于荣府内苑,做着不露首面的深闺小姐。
正好,归鸿剑堂副堂主付威的夫人是石邑乡人,通过付夫人的关系,表哥找寻到信得过的村民人家借住,再用些银两收买,叫其帮着圆谎,把严口风,不成难事。
白婳乖顺听从表哥安排,对姨夫姨母以及小尤都谎言称道,自己是跟随表哥回京探亲,可实际上,荣府的马车根本没有驶出季陵城,而是中途折转,将她秘密带到了石邑乡下。
表哥没有跟随一道,为了避人耳目,他是差人将她送去石邑乡的,后来进村,又是付夫人的娘家人将她接待着住下,至于后面受的调教,那妇人说是夫人授意。
到今日,她已在村户家里借住了三天,日日都要受这熏蒸煎熬的苦楚。
白婳心头弥漫着无助的哀伤,被动配合时总心事沉沉,养肤丰胸,试炼体香,做着这些羞耻事,将她当玩物一样得养,究竟是付夫人自作主张安排的,还是表哥也心知肚明?
出浴后,白婳长发披肩,
身裹棉巾,赤脚走近峙于墙壁角落的一面铜镜。
她失神看着镜中人香腮凝雪,红霞铺靥的不俗风情,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怎么也弯不起唇角。
……
翌日早,刚及五更天,天幕蒙蒙亮时,院中忽响马蹄声疾。
白婳被吵醒,匆匆拢上外衣起身,走到窗口窥望,见是表哥一身黑袍夜服,风尘仆仆策马赶至,她连忙放落门闩开了门。
表哥身上寒气很重,早秋的霜寒逼人,何况还和着夜风。
房门重新关闭,两人秘密会面。
荣临晏面色稍显急切,开口便说:“婳儿,三日已过,宁玦那边还没有任何口信动静。”
白婳错愕一愣,几日未见,表哥开口对她毫无慰问之意,内心怎么会不委屈。
想到连日里为表哥受得那些罪,羞耻,痛苦,以及隐忍……各种情绪感受交集在一起,白婳眼眶不忍发红。
她低声回:“表哥,我已尽了全力。”
荣临晏喟叹一声,意识到什么,立刻抬手扶住白婳的肩头两侧,声音安抚道:“我知你受了委屈,全怪表哥无能,怎会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还不知道,昨日傍晚,大将军王的亲信随从已经上了岘阳山,如果我猜测不错,此刻宁玦手里已经拿到了擂台邀贴。”
白婳迟疑回:“前日付夫人来过,我与她交谈得知,表哥与副堂主也都收到了大将军王的邀贴,若是如此,宁玦此番并非算是受到什么殊待。”
“那不一样。”荣临晏偏过眼,口吻不屑,对宁玦既存忌惮之心,又有轻视之意,“宵小之徒,野路剑法,岂能与我季陵正宗剑门相提并论。但事已至此,宁玦定成挡路艰石,若现在不防,将来恐坏大事。婳儿,当下形式,我们万不可再坐以待毙了。”
白婳藏于袖口的手指绞了又绞,通常紧张时,她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可除了等待,我们还能如何?”
荣临晏早有准备说辞:“每月临五逢七,岘阳山上会开放集市,不少季陵的商贩会担挑货品上山,当日人群密集,丛林络绎,待宁玦他们放松警惕之时,你可上山潜入,主动寻去。”
白婳面露迟难,想说什么,却被表哥打断。
荣临晏看着她,继续说:“先前,你向我完整讲述在望月酒楼里的事发情形,我有七成把握,宁玦对你是有收留意愿的。只是他身边友人警惕多疑,对你有些防备,说不准,宁玦已经决定遣人捎口信,却被那人劝拦住。若是如此,你主动寻去,不失为接近他的可行办法。”
表哥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想到山峻路疏,丛林深邃,以及宁公子冷淡的眉目,还有他身边好友咄咄逼人的气势,白婳便不由心里犯怵。
荣临晏看出她的犹豫与松动,上前主动牵上她的手,语调放温柔道:“婳儿,带你离府前,我已与母亲商定过了,只待我们“探亲”回家,荣府便会立刻着手准备娶亲事宜。登擂比剑是我一桩沉重心事,事毕之后,你便是我心头最紧要的。”
表哥情真意切,眼底情义不像掺假。
两人对望半响,白婳终究一时心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她只问他:“表哥可知这几日,我在乡间过得如何?”
荣临晏忙关切:“如何?付嫂子对你不好,还是她乡下的亲戚待你疏忽了?”
白婳看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调教她的事,大概是付夫人自作主张了,对方或许误以为剑堂遣她上山有献身之意,才会寻来那不入流的妇人,下那些腌臜功夫。
思及此,白婳摇摇头回:“没有,只是人生地不熟,心里总惴惴难安,眼下见到表哥,便好多了。”
荣临晏放下心来,感激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后退一步,向她拱手作揖。
“婳儿,为兄惭愧,此番能否事成,皆寄托在你了。”
第5章 忍惧上山
宁玦的消息始终没有捎来。
白婳不得已,在表哥的安排下,收拾行囊,准备上山。
前路吉凶未定,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宁玦并非凶恶之徒,就算厌她,也不会伤她性命。
离开石邑乡前,付夫人特意为她选换上一身农女衣裙,粗布料子,淡青色不招眼,鬓鬟上更未插戴任何点翠装饰,素面朝天,行囊极简。
因她肤底实在白皙,又经后期调养,每寸肤理都嫩得仿佛能一把掐出水来,加之面庞盈盈俊俏,气质模样根本不像寻常农女,故而付夫人专门找来敷面的黄粉,给她涂匀在脸上,又点了几处雀斑,好遮挡她浑然外散的艳妩锋芒。
出发时,白婳与季陵的商贩们同路,从城内一直走到岘阳山脚下,再沿山路继续登高向深林奔走。
行到半山腰处,可以看到散落在山路两侧的村庄,粉墙黛瓦,屋密人绸。接近村口位置,长满毛竹杂树,挑担背篼的商贩以及卖货郎们大多在此停了脚,等待村民出来交易。
卖货郎摇了几遍拨浪鼓,终于吸引着村里的孩童们前前后后追逐而出,孩子们围站在幌子下,眼巴巴瞅着卖货郎担车上的风车和木雕玩具,左瞧右瞧。卖货郎则憨厚一笑,拿出美猴王面具挂在脸上,弯腰哄着孩子们招笑玩。
白婳看着这一幕,也弯了弯唇。
她靠上路边一棵老榆树歇脚,隐在阴翳里落了落汗后,从包裹里掏出一张面饼,吃两口补充体力,之后没有休息太久,背上行囊,与人群背离,孤身继续沿山间唯一的小路行进。
上山的路愈发陡峭,弯弯绕绕,灌木深厚,越走越费力。
她咬牙坚持着,从杂丛边捡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勉强撑着借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到晌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刻,她终于走到表哥向她描述的那条逶迤于山间的湍急溪流。
跨过小溪,复行百步远,重重竹林之后便是一间瓦屋院落,外围环着篱笆,门口间隔铺着青石板,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的毛核木。
白婳看着树梢下落了一地的紫色浆果,对应上表哥说的一切细枝末节,于是确认眼前房屋就是宁玦的山居住处。
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此刻倒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她鼓起勇气朝前跨步,无意间碰到矮丛里的隐匿机关,霎时,清脆异常的铜铃响声回荡耳际,又幽然传向远方。
白婳心头一跳,脚步僵住,不敢再动。
等到铃声止了,周围陷入异常寂静,只余耳边飒飒风动,给人强烈的压抑之感,好像猛兽就近蛰伏,准备伺机而起,一旦你轻举妄动,利爪便会迅疾从暗处直扑过来,锁住喉咙,要了你的命。
时间慢慢过去,可……什么都没发生。
白婳站得双腿发麻,鼻尖浸汗,心想僵持下去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