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14节
“臧公子有些日子没上山来了。”
宁玦道:“臧凡是家中独子,臧家做走镖的营生,他作为少东家自然需出力帮忙,哪能日日到我这儿来躲清闲。”
白婳点头:“原来如此。”
……
院中草棚里冒着袅袅炊烟,厨香飘远,咕噜咕噜,格外勾人胃口。
先前隐于深山密林之中的孤零小院,如今多了一人便显出格外不同寻常,炊火厨温抵过深秋的瑟瑟萧寒,青石板路上不只有一人的脚印,竹叶瑟瑟落在两人肩头,这大概就是随处可见却有不可多得的——生活的烟火气。
宁玦目光觑向外,后又重新落回白婳身上,问道:“午饭做了什么?刚刚进院时就闻出味道鲜香,可是炖了一条鱼?”
白婳惊讶于宁玦的嗅觉灵敏,室外开炊,味道散得快又干净,他却依旧猜得准。
她示意宁玦落座,脸上忧色拂去,重新挂起微笑:“公子请坐好,既是阿芃负责之事,公子便只等饭菜上桌后好好品尝。”
宁玦看着她活跃积极的表情,没有反对。
白婳轻快出门去,走到棚屋锅前掀起锅盖,蒸气一下子腾腾冲冒出来,她被环身包围,像驾雾腾云的瑶池仙子。
房门未关,宁玦坐在正对院中方向的位置,看白婳弯身忙碌,他眼底不自觉变得柔和。
自师父师娘故去后,他鲜少体会到这样温情融融的氛围,虽然偶尔,臧凡会上山来找他喝酒解闷,但冷酒入腹依旧寂寥难解,远不及眼下有知冷知热的佳人留在身边。
即便……
他及时收回眼,刻意没有深想白婳留下的初衷。
饭菜上桌,色香味美。
宁玦猜测不错,主菜是鱼羹。这道菜要想做好很费功夫,需先备好经慢火炖煮几个时辰的老母鸡鸡汤,再备鱼丝,加姜去腥,放料腌制,之后将鱼丝及香菇木耳笋丝等过水焯熟,放入提前炖好的鲜香鸡汤中慢慢勾芡,等汤浓醇。
宁玦起身盛碗,先递给白婳,再给自己盛上。
白婳作势要接过勺子,宁玦拂手,示意她歇坐,没让她继续忙。
两人面对面坐着,宁玦品过一口汤汁,回味片刻,抬眼对她道:“味道很鲜醇。”
白婳不好意思道:“其实胡椒粉有些放多了,白醋是不是也有些过量,入口酸不酸?”
宁玦摇头回:“不会,我吃得都正好。”
他说完,白婳半信半疑尝了口,入口明显的酸意,她蹙眉,怨怪自己倒醋时手没稳住。
白婳瘪嘴道:“原来公子是哄我的,醋分明放多了,真是浪费这么新鲜的鳜鱼了,这还是公子专门下山一趟辛苦买来的呢。”
宁玦看着她,很认真道:“我吃食上不讲究那么多,这种程度对我而言已经十分美味,并且下山一趟也不辛苦,你不用愧疚,我很喜欢。”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品尝,津津有味。
面上并无任何为了安抚她而故意佯装出好吃的浮夸表情,全程吃得很安静,不紧不慢,让人越看越涨食欲。
白婳莞尔弯唇,低下眼帘,回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我喜欢’,不自觉将手中碗筷握紧,略须臾,又主动伸手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餐盘往前推了推。
“这道蜜煎金橘是用蜂蜜和糖块煨熟的,酸甜可口,糖度适中不腻,公子尝尝?”
“好。”
“还有这道汤菜,梅花齑,能驱湿寒,最近山上霜寒很重,公子多喝些暖暖胃。”
“嗯。”
宁玦捧场,依次尝过,每一道菜吃下后都会直言称赞。
白婳忍着笑意,心里偷偷想,宁公子还真是好养活呢。
她信心难免大涨,看向宁玦,眼睛亮盈盈道:“棚屋里还有一些生板栗,明日我给公子做栗子糕吃如何?”
宁玦对上她弯弯的眉眼,回道:“这么辛苦,该给奖励,除了该有的例银外,还想要什么?”
白婳意外宁玦会说这话。
原本想随口推诿过去,可将要开口的刹那,耳边突然响起表哥语气忡忡的一句——婳儿,为兄惭愧,此番能否事成,皆寄托在你了……
轻松欣愉的心情瞬间消散,沉重感随之覆盖而来。
白婳抿抿唇,掩饰紧张,最终还是试探开口问道:“公子,先前就听说你是远近闻名的江湖剑客,若是可以,阿芃想看你舞剑,不知这个要求是否唐突?”
她每一个用词都小心翼翼。
宁玦停了筷,扫过去的视线明显比方才锋利一些,看着她,不答反问:“为何想看?”
第12章 强势侵占
四目相对,白婳被盯得发怵,紧张之下立刻慌张改了口。
白婳:“我,我刚刚是玩笑话。”
宁玦猜到是自己过于严肃的神情吓到了她,遂放柔眸光,平和语道:“这不算什么要求,只是眼下我手臂伤势未愈,待伤好后自会日日勤勉练剑,到时,你想看就看。”
白婳心有余悸,闻言不敢确定,迟疑问道:“真的?”
宁玦反问:“为何忽的对我舞剑感兴趣。”
这个说辞,白婳早早想好,回复时强作镇定:“上次集市上遇到盗贼,现在想来仍是后怕,养伤时我便想,若我也会些拳脚功夫,日后跟随公子行走江湖,不仅可以做到自保,同时也不会再给公子添麻烦。”
宁玦不屑言道:“若我手臂不带伤势,当日就算再涌上数倍的贼人,我也能护住你。”
白婳点头,殷勤回:“阿芃当然相信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阿芃不想总被保护。”
宁玦问:“那你想如何?”
白婳鼓足勇气,看向他,动之以情开口:“我想与公子并肩,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唐,我也自知是不自量力,但还是想试一试。”
宁玦睨着她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半响,拿起筷子重新专注用饭,安静咀嚼,将白婳吊得不上不下。
白婳心里惴惴得没底,害怕因自己不合时宜的要求,惹来宁玦的戒心与猜疑,明明两人今日相处得那么好,气氛和谐,关系也似更近了一步,怪她太心急了些,不懂得进退的分寸。
她心里喟叹一声,面上谨慎不敢流露出失望的真实情绪,主动岔开话题言道:“公子,明日除了栗子糕,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看厨房里剩余食材不多了,要不要下山采买点?”
将话题往美食上引,如今最为保险了。
宁玦想了想,说道:“明日我们不在家吃,栗子糕改日再做吧。”
白婳困惑:“那去哪里?”
宁玦回道:“绿萝村里有户人家嫁女儿,邀请我们过去吃席,盛情难却,只好过去捧捧场,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
说这话时,宁玦表情有些为难,似乎并不习惯面对成婚嫁娶的热闹场合。
不过白婳算有些经验,昔日在京歧时,她身份贵重又得东宫太子青睐,在贵女圈里很混得开,不管是及笄礼还是婚娶筵席,她跟随母亲一道观礼看个热闹都是常事。
听宁玦的语气,他似乎是想有个伴的。
于是,白婳冲他笑笑,答应得十分痛快:“阿芃愿意随公子一道过去凑凑热闹。”
宁玦点点头。
想到什么,白婳闲聊又问:“我先前以为公子独居此地,与附近村民来往不多,没想到还是有些交集的。”
宁玦回:“我不善与人交往,也不喜欢,只是有次多管闲事,出手相帮,从此绿萝村不只那一户人家待我友善,其余村民也都视我敬重,我不习惯如此,但也确实,不讨厌。”
白婳听得出来,他并非
自吹自擂,刻意标榜自己为正义救世的侠之大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真实,言辞之间有些无奈,更带一丝欣慰之感。
她好奇问道:“公子多管了什么闲事?”
宁玦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正如他对白婳存在好奇,所以并不反感她对自己多些了解。
“季陵城里有个姓侯的泼皮无赖,这些年来借着归鸿剑堂的势没少为非作歹,先前只是在赌场放黑心贷,后来变本加厉,竟敢直接当街强抢民女。那可怜姑娘正是绿萝村的,家里无父兄男丁撑腰,只剩孤女寡母相依为命,无依无靠,若不是她娘亲最后走投无路,想碰碰运气主动寻上我,那姑娘恐怕真的回不来了。”
归鸿剑堂四个字,沉沉落入她耳里,叫白婳无法再将此事当做寻常的谈资故事来听。
她蹙起眉头,语气认真问道:“归鸿剑堂?阿芃听过其名号,那不是季陵城内有名的正派剑门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宁玦平淡回:“若我再晚去一步,被掠走的姑娘真要被迫失去贞洁,我眼见为实的事,何来误会一说,况且那姓侯的与我交过手,虽是皮毛功夫,但所用剑招剑式都与归鸿剑堂教习的如出一辙。”
白婳还是不愿相信。
表哥身为归鸿剑堂的堂主,素来严格要求剑堂门徒,告诫门中弟子秉持义疏之心,执正义之剑,济弱扶倾,怎会纵容门下弟子如此荒唐行事。
侯姓。
白婳头脑一动,突然想到,付威的夫人就是姓侯,曾经她也确实听说过,付夫人有个性情浪荡的内弟,不学无术,成日浑浑噩噩。
或许就是此人,仗着付威的势胡作非为,还给剑堂抹黑。
白婳暗暗在心中记下,待与表哥会面时,她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那姓侯的现在如何了?”白婳打听问。
宁玦掀了下眼皮,语气毫无波澜:“我将他废了。”
白婳嘴巴张了张,稍微停顿,问道:“废胳膊还是废腿?”
宁玦没有回答,刻意不与她说清楚。
白婳没法继续追问,心里不禁对那绿萝村的女子生出些许的愧疚之意,毕竟她与归鸿剑堂也有关系,表哥手下的人行了恶事,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说,那与自己毫不相干。
思及此,白婳提议说:“公子,我们要不要下山去买些食材,正好再给新娘挑份礼物,比如胭脂钗裙之类的,聊表心意?”
宁玦说:“我们到时会上礼金,至于礼物……”
他不想多此一举,特殊行事。
白婳眼神有些热切,面对着他轻声唤道:“公子……”
话音软绵无力,嗫嗫嚅嚅,若是换作旁人这样与他说话,宁玦大概会不耐烦地直接卸了对方的下巴,看看他舌头是不是不会捋直。
但白婳这样娇娇怯怯……他却是受用的。
宁玦:“你想准备?”
白婳殷勤点头,眸光很亮,主动说道:“我会自己出钱的。”
宁玦无奈失笑:“难道我迟疑,是因为怕你花我的钱?”
白婳当然不是那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