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36节
即便新衣带绒,可还是难抵晚夜风凉,她心想,如果此刻适量沾点酒,酒水烧过肺腑,或许是合宜的。
但她不愿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上次已经作过誓,以后万不能再贪杯吃醉。
忍了忍,白婳抱臂紧了紧衣衫,终究没有去碰酒盏。
没过一会儿,身后有人走动,距离很近,她当是寻常的过路人,并未留心在意。
正当她松懈,动筷夹菜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称呼——
“表小姐……”
表小姐?
白婳身体完全僵住,不敢转身。
那人像是不愿多耽误时间,加快语速继续:“表小姐,我是归鸿剑门埋伏过来的暗线,潜藏多日终于得机会见到你的面,如今你手里可有新的消息,要我传回给堂主?”
此人声音很低很哑,并不好听,北风呼啸,他的声音刚一出来就被吹散,无着无落。
但白婳确认,那不是幻听。
心跳的震响一声强过一声,她原位杵着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浮出浓浓的困疑。
她首先怀疑,这会不会是臧凡对她的有意试探?
否则在他眼皮子底下,镖局地盘里,怎么会有表哥的人?
这太荒唐了。
白婳屏气凝神,冷静回复说:“你认错人了。”
那人伪装着向远处踱了几步,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恐怕会引人注目。
待重新踱回白婳身后,他出声对了一句密语:“甘六日、水仙花、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
日期,花卉,一句诗文。
这是归鸿剑门的暗语规则。
每次出秘密任务,所涉门徒都会共同记住一段组合暗语,方便日后辨认出自己人。
而白婳初上岘阳山时,得到的暗语就是——甘六日,水仙花,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
所以,他真是剑门之人。
白婳回头,看过去。
那人面容隐在阴影里,不清晰,他不动声色手指一伸,指向院外粗实的一棵古榆树后,示意白婳跟去交谈。
他先行一步。
白婳心头惴惴,哪怕潜伏这么久,依旧不具备作为细作该有的心理素质。
她起身,望向相反的方向,不知公子何时会从内苑回来,突然出现,找不到她……
第27章 美人心计
周遭镖师们划拳劝酒的声音愈发喧嚣激昂,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
没有人会额外留意,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不动声色离开席位,又躲进院外一隅树影后,与同伴悄声密谋着什么。
相比白婳的慌乱与心虚表现,对方显然更具备身为细作的专业素养,镇定从容很多。
他不浪费时间,直言所求:“堂主接到姑娘秘传来的剑招后,勤勉苦练,可总无法与前式贯通,因此怀疑那剑招不全,应还有后续补充。姑娘这段时间可否有新的进展,探没探得更多的招式剑意?”
“不曾。”白婳苦恼摇头,微微泄气,多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是何时潜伏进臧门镖局的?”
那人一一应答:“小人曹庚,是在姑娘上岘阳山前日,以镖师身份应选进的臧门镖局,堂主知晓宁玦与臧家少爷交好,为应不时之需,提前将我派遣至此,为的就是在特殊时刻,能与姑娘取得联系。”
白婳正为不能脱身而苦恼,曹庚的出现恰到好处,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麻烦。
不得不说,表哥未雨绸缪,思虑甚深,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周全。
白婳问:“关于剑招之事,我的确新探得一些消息,只是情报隐秘,可否直接传递给你?”
曹庚思吟片刻,回道:“我在剑门中地位不够,姑娘可把情报书写下来,交由我传递。”
白婳:“可有笔墨?”
曹庚:“木炭行吗?”
还挑什么,白婳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团棉布,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截黑黢黢的木炭。
白婳瞅了他一眼。
曹庚微微脸热,解释说:“我一行伍之人,寻
笔寻纸实在惹人注目,所以纸张是悄悄从账房偷来的,只一页,应当不会被发现……”
白婳顺便接下他的话:“所以木炭是从厨房炉灶里偷的?”
曹庚憨憨反问:“姑娘怎么知道?”
白婳:“……”
她默默收回刚刚觉得对方比自己更适合当细作的妄自菲薄的想法。
没有功夫继续搭闲话。
白婳接过纸与木炭,贴着树皮一笔一划艰难书写,很快将情报传递于字面。
写完,她谨慎合叠两次,交给曹庚。
白婳问道:“你现在可否能立刻脱身出府?若是可以,请尽量赶在我离开臧府前,将表哥的示意传回给我。我居岘阳山上,下山一趟不易,传递情报更难。”
曹庚点头:“我可以出府,脱身后会尽量加快脚程赶至联络点,但也需姑娘尽力周旋,拖延时间。”
白婳应道:“我会的,你快去。”
曹庚颔首,将东西全部收好,重新揣入怀里,鼓囊囊的。
幸好天色够暗,他身着黑袍更不显眼,否则实在太容易露馅了。
望着曹庚身影远去,渐渐融于黑夜,白婳不觉丝毫得逞的快意,心底只余不安惴惴,更氐惆不是滋味。
……
庑廊尽头,内苑假山之后的一间偏屋里,臧凡拖着宁玦不走,故意拖延时间。
他慢悠悠端起茶瓯,品咂热茶,一壶茶都快见底,依旧坐得稳稳当当。
宁玦视线掠去,看穿他道:“你放才说腹痛想歇歇,是假的?你若实在不想去内苑应付你娘,就遣人去传告一声,省得她眼巴巴干等你。”
等到此刻,告知宁玦真相也无妨。
臧凡唇角微微勾扬,承认道:“不仅腹痛是假,我娘叫我去后院见客也是假的。刚刚小厮过来传话,不过是我在白婳面前故意做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支走你,留她一人在那,方便找到机会,与旁人暗通曲款。”
宁玦蹙眉,饮茶动作一顿,起身欲离。
臧凡拦住他:“等等,我好不容易抓到荣临晏的细作,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收服了他,如今可算能够派上用场,自要物尽其用,我可不愿白白浪费精力。有了他,白婳传给荣临晏什么消息,先过我们的眼,而荣临晏对她的最新交代,我们也能提前知悉。敌人知我一分,我知敌人十分,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宁玦有些不悦:“她的事,我来管,你不必插手。”
臧凡嗤了声:“你管?你若真像以前那般无欲无求,冷情冷性,看谁都不顺眼,一副倨傲难近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可如今,你已经栽她身上了,若我再不管顾,难道要眼睁睁看你身心皆被她骗干净了?”
臧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神更是痛心疾首。
宁玦面容平淡,反问:“你懂什么?”
臧凡瞪大眼,正要再反驳,可这时,房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
两人止口,暂停争执。
臧凡开门,见来人是谁,神色微肃,他与对方交代两句,后又将房门严丝合闭上。
转身回屋,手里已经多了张被折叠几层的字条。
走到宁玦面前,臧凡欠嗖嗖开口:“还说她不是细作,证据都摆在眼前了。”
宁玦目光往他手里扫过一眼,没有言语,但神色并不显多么意外。
臧凡又是一嗤,明白过来,原来宁玦早都确认她的身份,却又不舍得戳穿她,偏要留她继续在身边当潜藏的祸害。
真是没救了。
臧凡抬手,字条夹在两指间,在宁玦眼前晃过,问他:“这字条上的内容,你先看,还是我先看?”
宁玦伸手夺来,犹豫了下,还是打开。
见其内容——「婳儿尽心探密,奈何宁玦谨慎防备,我无近身机会,进度陷入僵持。又得知,只有成他爱侣,与他成婚,才能明正言顺看到后半章的隐秘剑式,我无能为力,恐要无功而返了。婳儿心系兄长在京遭遇,望表兄再想旁的救援之法,有任何差遣,尽数告知,婳儿定全力以赴。」
宁玦一字一句仔细看完,臧凡凑近在旁,也一溜看了个大概。
他幽幽道:“又是亲哥,又是表哥的……看到了没?你排在最后面,她吸着你的血,去帮扶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人。”
宁玦眼神微有闪动,口吻无波澜,说出心中真实所想:“她处境很艰难。”
“还给她找借口?世道如此,谁不难?”
臧凡收回字条,重新合叠起来,出门交给曹庚,示意他如实向剑门传递,速去速回。
曹庚领命,揣进怀里,从侧门出府。
房门再次阖闭。
宁玦问臧凡:“你如何收服的此人?”
臧凡回:“他能力强,但在剑门并不受重视。一次出任务,明明是他的功劳,却被剑门副堂主的妻弟冒领,那姓侯的欺人太甚,看中他的能力,屡次故意与他共事,完成任务后又再次抢功,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奖酬,屡试不爽。曹庚家贫势微,只得隐忍,最后忍无可忍,自请接下潜伏任务,来到我臧府当细作,可惜遇到我,露馅得太快了。”
说到这儿,臧凡回忆往昔,表情现出几分神气:“你说他不是倒霉是什么?咱们兄弟以前可都是顶尖的绣衣卫卫使,潜于江湖,无所不知,专做间谍行当,在我们面前,他那点儿手法太显稚嫩了。此事鲜为人知,不怪他不自量力。我察觉身边有鬼,设计抓住他后,觉得这苗子不错,便趁机发展成了自己人。”
宁玦提醒道:“如今世上已无绣衣卫,此话不宜再提。”
臧凡喟了声:“知道了。”
宁玦又道:“欺辱他的人,应是侯耀祖。此人性情顽劣,背荫剑门,向来目中无人,枉顾律法,做惯欺男霸女的事。”
臧凡想到什么,附声说:“对,就是他,先前你不是还在他手里救下过一个姑娘嘛,为此,他还小肚鸡肠记恨上你,在街头巷尾广传你好色的谣言,我想教训他,你却让我别理。”
宁玦:“一条肥腻腻的疯狗,若不能杀之后快,便别去招惹,以防缠身。”
臧凡:“自从剑圣不在,段刈辞官,绣衣卫解散,咱们现在的处境,哪还能主动惹事,忍就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