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40节
佯作夫妻关系……真的是最方便的吗?
第29章 同住一屋
白婳与宁玦加快脚程下山,走到山径尽头,远远看到等候在山麓处的一辆乌木马车。
车身华丽,车厢泛着幽黑的光泽,拉车的是一匹深褐色的骏马,毛发顺亮,身形矫健,马鬃修剪整齐,颈上系着红缨穗子。
从外观看,这辆马车不太像出自寻常的租车铺,更像是是富裕人家的私产,日常受精细的养护。
白婳思量着,抬眼见车厢里下来一人,挥手与他们打招呼,眯眸仔细瞧了瞧,认出那人竟是臧凡。
他翻身坐在马车前辕,手拎着皮质马鞭,架势显然是要亲自驾驶,送他们一程。
白婳看向身侧的宁玦,想要收回被他牵握着的手,无人时也就罢了,哪能牵扯至人前。
宁玦却不配合,虎口箍紧,不合时宜的执拗:“刚刚还能牵着,现在为何不行?”
白婳微窘,忍着赧意,小声提醒他:“臧公子在,就算我们要假扮关系,上船后再假扮就是了,在熟人面前表现自然就好。”
宁玦却有另一番道理:“若是突然佯装,怕你不能很快进入角色,眼下先适应适应,不是更为妥善?”
白婳欲言又止,竟无法反驳他。
走到臧凡面前,两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将她左右合围,白婳被阴影笼罩,垂目努力抽手,可难动分毫。
无奈之下,她全程紧张低着头,生怕此幕映在臧凡眼里,再被他冷眼讽刺,或是遭其阴阳怪气的质问,责难她又在耍什么新的勾引人的花样。
若真如此,她实在冤枉。
但意想不到的是,很难得的,臧凡全称未有任何讥嘲之言。
三人相对,他只姿态寻常地与宁玦随便对话,无明显的情绪起伏。
白婳迟疑抬了下眼,他正好也睥睨向下。
四目相对,白婳困惑,不明臧凡看向她时,为何眼底会一闪而过似有而无的……同情。
同情?
她一定是看错了。
臧凡收眸,跳上马车,示意他们抓紧上车赶路。
宁玦与白婳坐进车厢,车厢内明净敞阔,用具精奢,四壁镶嵌着精美的螺钿,座位铺着上等的丝绒坐垫,一旁的几上摆放着两盏香茗与几碟酥点,中间的香炉袅袅生烟。
臧凡在外起势吆喝一声,轻甩缰绳,车轴低吟,辘辘向东南方向行进。
……
马车到达澹州时已是傍晚,彼时黄昏橘亮,晚霞如画。
临行上船,臧凡似乎有话要单独对宁玦说,看了白婳一眼,谨慎将人拉去一旁。
对此,白婳见怪不怪,臧凡对她设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臧凡低声开口:“你托我寻人打听的,白澍安在京为何身陷囹圄,此事我大概已询问清楚。不过是上司贪了救灾的银两,往下寻替罪的羔羊,伯爵府如今衰败势微,白澍安身为罪臣之子,算是已经彻底断了仕途前程,自然人人都能踩上一脚。我还听说,主审此事的刑部侍郎曾与白家有些过往龃龉,白府落败后,他曾想为其次子求娶白婳做侧室,但被白澍安言辞拒绝,所以其中有没有公报私仇之嫌,也是不好说。”
宁玦面色凝肃,思吟片刻,问道:“若是定罪,可有性命之忧?”
臧凡摇摇头:“不好说,此罪能重能轻,关键看主审官的良心。白澍安贪污罪证不全,可若是被逼打成招,强行按下认罪书,便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宁玦认真叮嘱:“此事你多上心,尽量运作昔日在京的人脉,若不能保全白澍安释罪,也尽量护住他暂无性命之忧,还有,派人暗中护住他的家眷,以免受恶人欺凌。”
臧凡应声:“知道了,我已用钱财活络狱卒,叫白澍安尽量少受皮肉之苦。还有一事,我也旁敲侧击打听到了。”
宁玦:“何事?”
臧凡不屑一嗤:“荣临晏以白澍安的安危为说辞,屡屡催促白婳挺身走险,探你剑招,可是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一心只在孤鸿剑谱上,对白澍安一家并不怎么上心。据我所知,只十锭银子便能让白澍安在狱中得一床干净的棉被,**临晏连这个都不管顾,大概是怕与罪臣扯上关系,影响他将来入仕之途?真是凉薄得很。”
宁玦口吻冷淡:“荣临晏自私自利,向来以己为重,有何意外。”
臧凡啧了声:“就是看他太能装了,平常一副冠冕堂皇的正义救世主模样,真到关键时刻,就是个只会诓骗自己表妹的龌龊之徒。”
宁玦察觉到什么,说道:“我看你对阿芃也无最开始的恶意了。”
臧凡轻咳一声,嘴硬不肯承认:“有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见不惯罢了。再说,她确实也挺可怜的,无父无母,兄长获罪,还摊上这么个满肚子坏心眼的表哥,的确身不由己。加之她潜伏手段稚嫩,对你压根没什么威胁,我何必继续针对?反倒是该担心担心她,这一路陪你南下,没准假戏真做,真成你的人了。”
宁玦讳莫如深,不与他继续该话题。
只拍拍臧凡的肩膀,认真交代道:“京中事,你多留心,若有状况,飞鸽传信给我。”
臧凡同样叮嘱他:“你一路小心,段刈此人不简单,至于可不可信,你自行斟酌。”
宁玦颔首点头。
……
残阳如血,岸边阔别。
宁玦牵着白婳的手,背着包裹,登上舷梯。而臧凡也驾起马车,马鞭在空中清脆一响,马蹄嘚嘚声起,双方越距越远。
上了船,有位身着粗布短褐,裹着白色头巾的船夫主动接待他们,检查过两人的船票,引领他们前往对应的客舱休息。
船舶不小,客舱就有三层,位置越靠上的船票越贵。
臧凡临时托朋友买的票,早已经没有最上层的好位置,所以他们手里拿的是中等船票,在中间层。
下了两层楼梯,拐了三拐,船夫才将两人领到房间门口。
里面空间不大,放置着两张简易小床,中间一扇小舷窗,能看到外面敞阔的蔚蓝海面,以及码头附近成群展翅的飞鸟。
等客人进门,船夫例行叮嘱:“不知两位客人是否有海行经验?晚间可能有暴雨骤雨,若是第一次坐船,经历颠簸可能会睡不着觉,还会生恐惧心理,但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船长是有经验的老手,一定能保证大家的航行安全。”
宁玦回:“我坐过船,但我夫人没有,若遇风暴,晚间我会多照顾她一些。”
听到陌生的称呼,白婳下意识怔然,脸颊也迅速浮红。
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推拒之意,既然两人提前说好,出行时以夫妻关系对外,她便不能流露出过多的不自然,以免引人怀疑。
所以,即便不适应,她还是面对船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佯作从容。
船夫目光逡巡于眼前这对容貌出众的璧人之间,毫不怀疑有假,心中唯有艳羡。
他回应开口,又叮嘱了些船上事宜:“郎君体恤,娘子便能少受一份苦,船马上要开了,到时两位可以到甲板上面透透风。等到了饭点,也可以去伙房与其他客人一道用餐,但饭菜较简陋,郎君与娘子要有心理准备。”
宁玦点了下头,表现得不甚热络。
白婳不愿冷场,在旁附声:“船家去忙吧,我们先把床铺好,一会儿就去甲板转转。”
船夫微笑,颔首离开。
关上舱门,更清晰体会到客舱内的空间狭小,若两人同时站立,都有些束手束脚。
白婳从宁玦身前错肩而过,准备帮两人铺床,不想宁玦伫立原地,半分不让,白婳无奈向后仰身,奈何控制力不足,身形不稳晃了下。
宁玦眼疾手快,右手揽托住她的腰,将人往怀中一带。
白婳讶然,手抵上他胸口,支支吾吾说:“我,我能稳住的。”
宁玦没立刻将手收回,摩挲着她腰间的敏感,咬出反问的语调:“逞什么强?”
气温在攀升,空气中弥漫着火热又粘稠的因子,好像有看不清的东西在无声躁动着。
白婳脸又红了,无措应对,施力去推他,却好似在挪移一座高高的山,完全撼动不了分毫。
她垂下鸦睫,错过目去,声音嗫喏:“……公子别这样。”
宁玦被她这一声嗔得喉咙一滚,太阳穴下的青筋同样一绷,心底漾动着,但面上并无显异,口吻也如常:“只是怕你摔倒。”
白婳声音喃弱,不去看他:“不会,我已经站稳了。”
宁玦刻意等了等,才终于把手松开。
白婳脱离桎梏,闪身躲得很快,一人站在床沿边,红着脸弯腰默默铺床。
她铺完自己的,转过身,又帮宁玦铺好。
男女同住一屋其实不便,但两人若分开房间睡,一方面,宁玦担忧白婳的安危,不想叫她远离自己的视线范围,而白婳也确实不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故而折中,选了一间房,但房间里有两张床。
算是不合宜中,勉强有些合宜之处。
当初公子拿到船票询问她时,她挣扎了好久,才努力忍着羞赧点头应允。
两人要共处七日,她只盼一切风平浪静。
宁玦站在舷窗前眺望缓慢移动的海景,回身问她说:“要不要去甲板上面看看?”
白婳回神,努力叫自己心潮恢复平静,回应道:“好。”
他们上去时,甲板上已经有不少客人在凭栏吹风望远。
宁玦环视一圈,领着白婳来到一侧边空处位置,周围无人,看海清净。
船舶在慢慢加速行进,逐渐远离港口码头,驶进更广阔的蓝色海域。
湿咸的海风混着一丝腥味入鼻,白婳闻嗅到,觉得这气息好神奇,她双手搭在栏杆上,身子微向前倾,看着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一团火烧云,心头被触动得一悸。
真广阔,真美啊。
囿于宅院的那些年,无论在京歧,还是在季陵,其实都是一样的庭院深深,四角望天,而像此刻这般,行于海,临于海,对从前的闺阁小姐而言,是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
幼时看书本游记生成的心愿,如此奢侈之事,如今在她困厄之际,竟误打误撞地轻易实现了。
她心头感慨,目睹着火烧的云团温柔地轻吻蔚蓝的海平面,不禁深受感动,这一幕,她大概会长长久久地记在心上。
而此刻陪她一起看海的人,出现得不合宜,但……又何尝不是另一份缘分与幸运呢?
白婳心头翻涌着复杂难抒的情绪,在赏景,也在念人。
宁玦始终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向前,以防她身形纤瘦,被海风拂倒。
看着她面容上展露舒惬,宁玦主动提议道:“要不要把手臂张开,感受风,不用担心,我在后面护着你,摔不到。”
白婳偏头,与宁玦对视,从他深邃的瞳眸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像得到鼓励似的,免去迟疑,点了点头。
“小心。”
宁玦扶着她手臂,示意她可以站到挡沿上,身姿更高一些,忘得更远。
白婳信任登高,目视前方,缓缓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