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53节
甚至,若偏院有听力佳者,也能清晰闻听这凄惨宛如杀猪之声。
剑身抽出,方伦臂上骇然显出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喷冒血水,浸透锦衣。
宁玦不过用了三成力道,因顾忌白婳也在房中,怕剑锋余威太大,会不小心牵连到她,于是不敢太肆意出手,收敛着只用了三成力。
但只有三成,也足够废了方伦。
看他眼下这副样子,哪怕华佗在世,这条胳膊也难保住了。
方伦疼晕过去,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宁玦只觉耳根清净了不少。
青影剑既沾了红,不如顺便收下一命。
宁玦眼底生出暗晦杀意,提起青影剑,欲刺穿对方胸口,泄己愤,也当为邺城百姓除害。
可他刚刚提剑起势,却被后面赶来的段刈急急阻拦住。
段刈顾量颇多,为大局计,阻着宁玦的手臂好言劝道:“不可杀他,方伦是方家独子,而方家多年专营着航运买卖,不仅在邺城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更与南闽人交往密切。眼下我们正准备秘密南下的事宜,若这个关头将方家得罪了去,百害而无一利啊。”
宁玦并不听从收剑,言道:“他图谋我的人,该死,该杀。”
段刈叹口气,余光往床帐那边瞥去,又立刻收回,开口道:“可无论他初衷多么卑劣,眼下姑娘已被我们及时救下,此事还不到无法转圜的地步。你若还不解气,就在不要紧的地方多刺他几剑,只要不取他性命,哪怕真的废了他一条手臂,此事我们都占理,若之后方家来问责,我自能分辨。”
宁玦嘲弄说:“段掌事谨小慎微惯了,每每遇事首先想到的便是退避蛰伏,当初我师父遇害,你是如此,如今我的人受了委屈,你依旧左右顾忌。试问,若你家中妻小被劫持受辱,你又能不能用说服的这番话,去说服你自己?”
闻言,段刈不再言语,沉默喟叹出一口气,眼底情绪复杂,无法再阻。
宁玦执起青影剑,两步站定到方伦身前,目光锐利扫下,同时,青影剑剑锋直直刺入方伦的胸口,而后又毫不迟疑地收回。
方伦像是一滩烂肉,匍匐在地,无知无觉,好似已经死透了。
宁玦顺势割下一块床帏幔帐,擦拭掉剑身上沾染的血污,冷冷说:“我这一剑,不一定能要他的性命,全当给段掌事一个面子,是活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
说完这句话,宁玦拂了拂手。
段刈匆匆暼看了眼地上一身染血,生息减弱的方伦,会意退出房间。
收剑入鞘,宁玦伸手掀开面前碍眼的红色幔帐,凑近床边,小心翼翼扶起白婳的肩膀。
他大致扫了眼白婳身上到底穿着何种不堪入目的纱衣,刚刚将上半身露出,宁玦恨不得当即再给方伦补刺一剑。
纱衣轻薄,衣不蔽体,轻拢在身上根本什么都遮不住,甚至与不穿都没有区别,并且,反而这样隐隐约约、虚虚实实的效果更显靡艳。
宁玦沉着目,脸色很不好。
用被子将人上上下下包裹严实,他打横抱起白婳,带离了宝香苑。
与段刈擦身而过时,宁玦交代说:“派人烧了这件屋子。”
段刈点点头:“放心吧,我来收尾。姑娘眼下正昏晕着,你们回到城中客栈目标太显眼,不如暂时安顿在我城外的院子里,那里常无人住,却有仆妇日常打扫着。”
宁玦随口问了句:“你也养了外室?”
段刈脸色一变,老脸显得不自在,罕见地对宁玦语气不善:“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如今我做贩茶买卖,常出远门,有时回来得太晚,不想大半夜打扰妻小休息,便会休歇在那,哪来的什么外室?”
宁玦轻‘哦’了声,回说:“那还算是间干净屋子,行,我们住。”
段刈拂袖不满,但还是交代属下去拿钥匙。
宁玦垂目,睨了眼白婳越发红热的面庞,以及她额前沁出的密密细汗,没再耽搁时间,立刻将人抱上马车,启程前往段刈的院子。
车前有小厮驾车,宁玦留在车厢内照料白婳。
两个院落位置相距不远,路程当是很短,可还未到达目的地,白婳攀在他肩头,不舒服地哼哼唧唧,乱蹭一番。
宁玦轻拍安抚着她,关切探了探她前额,只觉滚烫,再搭脉搏,紊乱无章,情况不妙。
白婳眉头轻拧着,在他怀中喃喃反复言道:“渴……口渴……”
她声音娇娇嗔嗔,尾音拉长,黏糊不清。
宁玦眼神暗沉着,单手拎起车厢里的茶壶倒下一杯水,小心翼翼喂给她。
刚沾上杯沿,白婳唇瓣忽的抿起来,眼睛半睁不睁,扭着脖子不肯配合。
“苦……”
怎会苦?
宁玦自己尝了尝,是正常的茶水味道,水温也正好。
他没脾气,纵容着,尝试用勺子慢慢喂,却还是喂不进去。
若她直接言道不喝倒也轻松了,可她偏偏一边不肯张嘴,一边又哼叫口渴,宁玦头疼,实在无法应对。
马车拐了个弯,车轮辘辘,杯盏里满当当的茶水险些倾倒而出。
为避免泼洒一身,宁玦仰头喝下一口。
刚刚咽下,他顿了顿,目光向下,睨着白婳鲜妍红润的嘴唇,又盯向白瓷杯身,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下。
白婳不安分,抓着他胸口,哼声不断。
宁玦不再犹豫,当即伸手垫在她脑后,托着她昂首凑近。
他含下一口水,身姿倾覆,用力压在白婳软软的唇上,研磨着慢慢将那口水一点一点渡给她。
一杯水顺利渡完,他总共喂了四次。
其实后面再含两口便足够了,但怕她喝得太急会不舒服,于是最后那一口,宁玦又多分了一次来喂。
喂完,白婳停止了哼哼唧唧的造次,两瓣嘴唇却比烫热的脸膛还要鲜红。
宁玦错过目去,不禁自恼,他当下反思,刚刚到底有没有咬?
他换了个姿势,叫白婳能更舒服地靠着他。
自我平复半响,沉沉呼出一口气,掀开车帘子,任凭凉风往里吹拂,好消消周身热燥。
他提醒自己,方才只是渡水,压根算不上吻。
……
即将南下,此刻开罪方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段刈留下,想办法为宁玦的冲动做收尾善后。
方伦躺在地上并未气绝,刚刚确实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机,眼下又缓了过来,胸膛慢慢恢复了有节奏的起伏。
但他伤重是真,如果不得到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段刈不想将仇结死,命人拿来金疮药,而后亲自动手撕开方伦的衣服,准备在他身上两个伤处位置撒上药粉,好及时将血止住,让他能捡回一条命。
动作刚做一半,段刈迟疑了。
方伦身上的剑伤太过明显,矛头很容易直指,又想
到宁玦走前的交代,宝香苑必须烧,段刈深思一阵,心里有了主意。
待熊熊大火燃起来,尸身被烧烂,自能掩饰得了剑伤。
他将方伦舍弃在宝香苑,吩咐手下点火烧院,其他偏房也都引着,火势越大越好,将场面彻底搅乱。
那些被方伦豢养着的姑娘们,见蒙面盗走闯院,纷纷做鸟雀散,好在歹人只是求财,并不害命,于是顺利出府,逃得老远。
眼瞅惊动四邻,引来救火围观,段刈警敏带人撤退,走前不忘将宝香苑房门落锁。
然而,段刈未料到,屋内火势未将方伦先烧死,反而率先引燃了门框,扇门裂开,铜锁竟成了摆设,轰然倾倒。
方伦借着金疮药的药效,勉强恢复了一口气,此刻完全是求生本能大爆发,他咬着牙,蹬着腿,艰难想从岌岌可危的房子里爬出来。
他一寸一寸地爬,终于够到了门槛,抓上去的瞬间,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只要能爬出去,待有人进来救火,一定可以发现他,救下他!
可惜事与愿违,方伦正做着求生努力,手背却被人重重地碾踩上去。
身上已经疼得快要麻木,手上这点疼还算得了什么?他嘶都没嘶,仰头望去,入目一张俏丽的面庞。
是九秋。
方伦先是诧异了下,而后眼神冒光,赶紧伸手道:“秋儿救我,秋儿……”
九秋睨着他,凉凉一笑,红唇勾艳。
原来有事时是秋儿,无事时是贱人,男人的嘴脸变得可真快。
九秋收回脚,俯身可怜地看着他,旋即抬手,冲他脸上狠狠抽了三下,而后平静言道:“方郎,巴掌还清了,我们的缘……也尽了。”
不等方伦再开口,九秋一脚精准又用狠劲地踩在他臂间伤口位置。
那可是刚刚才止了血的血窟窿,这一脚,与直接要了他的命无异。
方伦惨叫一声,斜着眼,痛晕过去。
九秋利索收腿,面无表情绕到方伦身后,浑身绷紧,双手用尽全力托起他的肩膀,慢慢把人重新拖回正燃着的屋室内。
烧吧,都烧了吧……
这间宝香苑,承载着两人昔日太过温情与欢欣的画面,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
既然物是人非,物没必要再留,人也无需多留恋了。
九秋抬腿,从方伦身上一下跨过,不带留恋。
她刚出门,站定不久,身后房梁坍塌,砸出‘轰’的一声。
火焰如吞兽,很快将整间屋子蚕食得只剩灰烬,火光冲天,比不过她身上红裙灼目。
裙边被风荡起,九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
段刈在城外的私宅占地虽不大,但里面屋舍敞阔,又有山有水,园林景致格外讲究。
既有蜿蜒回廊,又有假山怪石,草木葱葱郁郁,清泉潺潺而流。
这样别有洞天的园子,不像寻常商贾之人外出歇脚的别院,倒更像告老还乡的官宦颐养天年的私苑,并且还是典型的京城风格。
都已经离开京歧了,看来某些人的生活习惯还是难改。
宁玦收了思绪,没有带白婳去主屋卧房,而是去了较为偏远的一间厢房。
据院中仆妇说,那间厢房位置偏远,未曾住过他人,并且昨日刚刚打扫过,十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