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73节
白婳出声低弱,完全被药效引导着袒露心事:“表哥派我故意接近公子,是为寻机探得孤鸿剑招,我目的不纯,心怀贰心,不配得公子真心相待。”
江慎儿并不惊讶,又问道:“你表哥是谁?”
白婳胸腔起伏,顿了顿才回:“季陵归鸿剑堂的堂主,荣临晏。”
江慎儿眉头一挑,淡淡言道:“季陵荣家……我听说过,当年荣家祖辈为御用皇商,司徒空与荣家一个老头关系不错,见对方喜爱钻研剑术,便教给他几式孤鸿剑招,听说后来还大方地给了那老头半本剑谱,如今这是如何?荣家后辈子弟贪得无厌,白得了便宜还不满足,又开始觊觎孤鸿简谱的全章吗?”
白婳只能回答自己知晓的事,故而这个问题,她缄口没有应声。
江慎儿继续道:“你若真心喜欢宁玦,在表亲与爱慕郎君之间抉择,应该会选后者才是,或许,你还有别的顾忌或者苦衷吗?”
白婳被窥心事,唇角颤了颤,随后眼角浸出眼泪,喃喃回复说:“我嫡亲兄长在京做官,被人陷害入狱,若我能帮助表哥拿到孤鸿剑招,助力他在大将军王摆设的擂台上拔得头筹,表哥便有机会成为大将军王面前的红人,走上仕途之路,如此我们朝堂有人,兄长的困境或许可解。”
江慎儿思忖一番,自言自语说:“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大燕国朝局动荡,新帝登基后,首先解散革除了绣衣卫,司徒空死了,段刈辞官,如今宁玦在京的势力微弱,靠些旧交恐怕也只能保证你兄长在牢狱中少受苦楚,若想脱罪,确实还需官职更高一阶。”
想到什么,江慎儿忽的眼神一亮,开口出主意道:“若是宁玦登擂拔得头筹,得王爷看重,岂不是也能帮你?”
白婳沉默半响,额前冒汗,支支吾吾回复:“我……我怕公子得知真相后,会怨怪我刻意接近,目的不纯,将我厌弃,我……不敢赌……”
真是拧巴。
江慎儿啧舌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洒脱无畏的程度居然还不如他们老一辈。
想当初,她一眼看上了司徒空,痴迷他俊美无俦的皮囊,迷恋他以一敌百的剑法,更慕强地想要与他相识,结果打听得知,他早已成亲有了发妻,她不甘心,直接上门找上宁柳宣战,要与她争抢一夫……
往事不可追,年轻时冲动莽撞,无知无畏,也有点不要脸。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荒唐事,倒是不后悔,但多多少少有些臊得慌。
到最后,心中徒留一丝感怆。
司徒空不在了,宁柳也陪他去了,江慎儿自问自己,若换做是她,有没有撞棺殉情的勇气,或许有,也可能临时犯怂,她不知道。
收回思绪,江慎儿叹口气,看向白婳睡得不安稳的睡颜,罕见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年轻时,江慎儿曾与司徒空有缘结伴同行,自然从他口中听闻过不少他那位天赋异禀好徒儿的事,司徒空爱徒如子,为其操碎心,一会儿怕他过于孤僻没朋友,一会儿又担心他不跟女娃子玩,等将来长大后容易被漂亮姑娘骗感情。
江慎儿喜欢与司徒空聊天,哪怕他聊的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事,依旧会听到格外认真。
因此,她对宁玦是了解的,最起码,相比他了解自己,江慎儿了解他更多。
很多年前,司徒空与她说起过,自己平生有三大心愿:
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是将孤鸿剑式发扬光大,三是能亲眼看到徒儿成家。
第一个愿望,司徒空需要的人不是她。
至于第二个愿望,他自己就能独立完成。
唯独第三个愿望,司徒空到死没有实现,那是他闭眼前,依旧心怀遗憾的事。
江慎儿眼神黯淡了瞬,随后将手中的鸿雁剑重新放回白婳手边,站起身后,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如果没有外人助力推一把,还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要彼此憋瞒心事多久,既如此,倒不如由她来做回好人?
就当是为完成司徒空的第三个心愿。
如今也不能说是心愿了,更准确说,是遗愿。
……
一波来历不明的悍匪,趁夜闯进虢城,不杀不掠,唯独将天玑阁前前后后围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擅用毒者,提前潜入天玑阁厨房,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之后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天玑阁的大门。
进门后,匪徒们将天玑阁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地寻人,过程中难免将其他牢房暗室里的犯人放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最后趁天亮前安然退出城去。
第二日,天玑阁入夜被袭一事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惊动了南闽皇帝。
小皇帝无法容忍悍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造次,尤其天玑阁还是他看重的情报组织,于是气恼之下连发口谕,急召江慎儿入宫,同时命令成王领巡防营三千人务必彻底剿清匪徒。
在巡防营整装出城之际,先前伪装成悍匪的茶铺伙计们换回平常装束,与官兵们擦肩而过,不动声色重新潜回城中,继续商量寻人计策。
几人围桌,面色皆严肃。
陈复率先开口:“我们原计划本是全程低调行事,没想到如今连南闽皇帝都惊动了,是我办事不利,没提前安排周到,竟叫阿芃姑娘陷入险境,眼下不知安危。”
闻言,郭忠面色愧怍更深,他黝黑的一张脸耷拉着往下垂,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复老弟,此事与你无关,怪我才是!是我带阿芃姑娘过去的,之后却一门心思对战,全然忘记管顾阿芃姑娘。”
说完这话,郭忠小心翼翼觑看宁玦的面色。
自从阿芃姑娘失了踪影,宁公子脸色便一直沉得骇人,浑身更散着低温冷压,叫他不敢搭话,更不敢与他对上眼神。
陈复没接话,九秋在旁宽慰众人道:“阿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如今我们可以确认,她并没有被江慎儿关在天玑阁内,如此,江慎儿肯定另有谋算,既然她还想要利用人,便不会随便害了阿芃姑娘的性命,眼下她定是安全的。”
宁玦心情烦郁,惴惴难安,原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但九秋一番言语,还是叫他沉重的心事稍微松缓了一些。
宁玦表态道:“不怪你们任何人,你们都是为我拼杀奔忙,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弟兄们的辛苦付出,九秋说得对,阿芃一定不会出事。”
郭忠与陈复对视一眼,稍稍安心,但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宽心的话来。
这种时刻,还是要看九秋。
九秋附声:“我们再等等吧,江慎儿行事诡怪,连南闽皇帝的口谕召见都敢不应,不知眼下在筹谋什么,说不定这次都不用我们主动去找,她筹谋好后没准会给我们传来消息。”
九秋这话,自然是劝慰成分居多,但没想到居然真的会一语成谶。
到了傍晚,几人刚刚没什么胃口地吃过晚饭,前后从堂屋出来。
宁玦刚下台阶,就见一个茶铺伙计举着手臂,执着什么往里跑,他一边脚步加速,一边气喘吁吁大声喊道——
“门口有人射来一封书信!箭矢上带着天玑阁专属的日月刻印!”
话音清晰传进众人耳朵里,郭忠率先一惊,诧异茶铺竟然已经暴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说:“把信拿来,快!”
宁玦接手,拆掉箭矢,将信展开。
信上内容很简单,不过三列字。
「想要人,孤身前往城外的栖梦山庄,到时我会满足你的心愿,与你单独一战。江慎儿亲笔。」
显然,这信是给宁玦的,且字里行间透露着威胁,还有主导全局的自负感。
陈复也看了信上内容,谨慎言道:“公子,小心有诈。”
宁玦将信合叠,攥在手中,沉沉出声:“原来被人掐住命门是这种滋味,头一遭体验,倒是新鲜。”
第55章 同床同寝
虢城城郊,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后,倚溪傍山坐落着一个占地百亩的僻静山庄。
山庄建成时间不短,但附近村民并不知晓山庄的主人是谁,但看其富贵气象也大概猜得出,其主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更何况这里本就是都城天子脚下,达官权贵遍地都是。
若只因阶级悬殊,倒不至于叫村民们对栖梦山庄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最主要的是,曾有村民亲眼见过,夜黑人静之时,山庄里运出过死尸,还不止一具……
于是村民们纷纷猜测,那死人要么是府内犯事的奴仆,要么是被虐待致死的丫鬟。
山庄里闹出过人命,却从不见官兵寻来问责,村民们因此生出忌惮之心,觉得山庄里一定住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哪敢多嘴往外说。
惹不起,躲得起。
平日里,不管山庄里闹出多大的动静,附近村民一概捂住耳朵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绝对不主动靠近沾腥,招惹是非。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日,一大清早,村落茅屋上方升起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忙着准备早饭,好吃饱有体力去田里林间干活。
就在这悠宁安静之际,栖梦山庄方向忽的传来躁乱喧嚣的动静,像是出了什么事。
人都爱看热闹,但不是什么热闹都能随便看,栖梦山庄在村民眼里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寻常人家哪敢轻易靠近,只怕受到牵连。
但村中百十口人,难免有一两个胆子大的。
听到打斗动静越来越响,两个好事的年轻后生偷溜到村外,躲在嶙峋巨石后,悄摸地抻长脖子往山庄正门方向张望。
他们没敢距离多近,只是远远瞄看,却很巧地亲眼目睹到刺激一幕。
只见地上瘫倒的山庄护院不少,剩余站立的几人,对敌气势不足,步步向后退撤。
他们并肩排成防御姿态,每个人手里都执长刀,刀尖对准前方来势汹汹的白衣剑客。
显然,地上那群护院都是剑客打伤的。
今日,他是栖梦山庄的不速之客。
下一瞬,那剑客突然提剑向前,气势如虹,很快突破了门前最后一道防线,冲门而进,快出重影。
山庄护院们见状霎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拔腿追阻。
视野有限,双方进了院后,情况进展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等了很长一会儿功夫,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口才重新有了动静。
十几位护院从山庄里跑出来,关严正门,谨慎戒防,两个体型最膘壮的站在最前,目光如隼,环视左右,似乎是在确认那剑客在外是否有接应的同党。
躲在巨石后面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都默契觉得剑客以寡敌多,胜算很少,估计此刻已经被擒拿下,或者被杀掉了。
毕竟在这栖梦山庄里,见血的事可发生过不少。
两人担心惹祸上身,万一被误当成剑客的同伙就遭了,于是赶紧弯腰弓背,往后退撤,尽量降低存在感。
真是多事之秋。
眼下这个混乱节骨眼,还是闭门不出最安全。
……
另一边,宁玦一人一剑孤身闯入主院,面容冷肃,剑锋先前,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直叫江慎儿那些手下神色露怯,只敢举刀壮胆,却不敢真的上前靠近。
若容他继续闹下去,不仅栖梦山庄失了面子,恐怕天玑阁的颜面也将荡然无存。
如此思量,江慎儿有点坐不住了。
原本她是想杀杀宁玦的威风,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结果如今骑虎难下,情形失控,她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出面调和沟通。
她依旧身着一袭招眼的红衣,裙衫样式较上次那件区别很大,但在宁玦眼里都是红衣,分不出区别,唯一明显察觉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并未执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