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88节
宁玦自己没吃,问她道:“怎么样?”
白婳喝了口车里的淡茶,刚刚感觉有点噎,送下水后,缓了缓才答:“反正比干粮饼好吃。”
宁玦又弯唇角:“留着点肚子,待会儿还有接风宴呢。”
白婳点点头。
不再想饿肚子的事,白婳闲来无聊,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两眼,前前后后都看了看。
她轻“咦”了一声,引得宁玦的注意。
宁玦:“怎么了?”
白婳:“陈复他们跟着段老板不是一直在我们后面吗?怎么这会儿不见踪影了……”
宁玦从另外一边也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了眼,确实没有。
他想了想,说道:“主街拥挤,他们或许是为避让行人小贩放慢了马车速度,也可能是改行小路了。没关系,我们在段府汇合就好。”
白婳不疑有他:“今日正赶上城中有集市,早知道我们
也走小路了。”
刚嘟囔完这句话,马车正好经过一个算命摊子,白婳无意一瞥,看到坐在摊位后面的算命先生手执一把折扇,那扇面上画的不是寻常图案,而是一个缀着三条长长翎羽的太阳鸟。
一瞬间,白婳周身一紧。
她眨眨眼,重新投去目光,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算命摊位侧旁支起的幌子上,还有一只更大的太阳鸟,额外引人注目,想留意不到都难。
而那个特殊符号正是剑堂图腾,同样也是剑堂门徒秘密传播暗语的信号,所以,是表哥亲自到了邺城,还是剑堂其他门徒过来寻她了?
半月前,在她确认自己要南下出境后,曾留下过暗号,向外传递的信息是,若寻不到她,等在邺城即可。
这么多日过去了,表哥一行人或许真的从季陵一路寻到邺城,他们没找到她,便原地休整,伺机而动。
原本以为与表哥他们取得联系,是件极不易的事,可眼下看来,却唾手可得。
中间一下省了很多步骤,进程猛地往前跃,分道扬镳的时刻真的要到了。
白婳恍神,有点儿猝不及防,其他都还好,只有与公子分别的准备,她始终没有做好。
心里空落落的,神经却依旧紧张。
刚刚那位算命先生一定是表哥的人,匆忙一瞥,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到她。
宁玦看白婳向外张望太久,似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于是顺着她的视线也向外看去,见外面不过是一片寻常街景,没什么特别的,何至于吸引她久久出神?
他出声提醒:“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白婳回神,收手放下帘子,摇了摇头回:“没事,路过一个菜摊,买家卖家正在打价还价,挺有意思的。”
现在,她随口拈谎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
宁玦不理解:“打价还价,吵吵囔囔,有什么意思?”
白婳顺着这话说:“打赢了就很有成就感啊,本来几两铜钱只可以买三根茄子,若是嘴皮子厉害些,打完价后就能买到五根了。”
宁玦对此事却有不同的看法:“谷贱伤农,菜农们播种打理,养护除虫,再到成熟采摘,前后要折腾好几个月,最后只挣那么点辛苦钱,若再被打价,那落在他们手里的银子更少,周而复始,光靠种地也难养活这些农民了。”
白婳反思,觉得是自己想浅了。
哪怕她经历过变故,寄人篱下,过得艰难,可从来也没有为吃食短愁过,如此,她再说什么觉得打价还价很有趣的话,实在有点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感。
即便她没有那个意思。
“公子想得比我深,你说的话有道理。”白婳虚心接受。
宁玦:“只是我有阅历,见识多一些,若真论起善意仁心,你比我要强得多,我对陌生人没那么多慈悲心肠,而你有,这比我苍白讲些大道理更有用不是吗?。”
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互相恭维起来了。
对视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莞尔一笑。
宁玦笑得轻松,而白婳,唇角弯曲的弧度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沉重。
第67章 是自愿的
收敛笑意,宁玦看着白婳,面上更多几分认真。
他道:“先前我孑然一身南北闯荡,不同景致看得多了,虽然增了阅历,但兴致始终寥寥,觉得没什么意趣。而如今身边有你,与你一起去不同的地方踏上新的脚印,这才叫我有些期待。”
两人面对面,宁玦在畅想以后,白婳却在筹划离散。
她讷讷地搭话说:“认识公子以前,我囿于一方宅院,只在京歧与季陵两地待过,鲜少出门,最多也只是去城郊踏踏春,根本想不到后面会有机会坐船到邺城,甚至还沿着海运航线一路南下前往虢城……公子已经带我体验很多了。”
宁玦:“那不一样,你跟随我一路奔波,不管到邺城还是虢城,都是因为有正事要办,而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体验感当然不同。等之后,我要探究的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心中的悬石落地,自会有大把的时间任由我们消遣,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广阔山川,江河湖海,谁也扰不到我们,好不好?”
白婳心头泛起酸涩,她多么向往公子所描述的一切。
然而如今,兄长尚在牢狱中,时刻面临危亡,她如何能快意江湖,只顾自己潇洒……
还有,表哥的人已经追到邺城了,暗号她收到,之后要做的就是寻机脱身,逃之夭夭。
在她心中,公子该永远自由无拘,就如初见那般,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恣意执剑闯荡天地,眼神中还不自觉带着点目中无人的感觉,很是狂狷,但的确也有那个资本。
来无影去无踪的剑客,该纵行于广阔天地,而她只要远远在后为他默默祈福祝祷就好,对宁玦,她已经很亏心了,绝不能再因一己私贪,将他牵扯进关涉朝堂的麻烦中。
但在走之前,白婳还有一件事想确认。
马车依旧在熙攘的闹市街道上继续缓慢行进,外面声响那么嘈乱,只要压低声音,前面的车夫是听不清车厢内的对话的。
于是白婳刻意收了收音量,询问他道:“公子,大将军王在季陵摆设选拔剑客的擂台,你可有兴趣也登擂一试?”
闻言,宁玦若有所思地一笑,静静看着白婳,半响后言道:“去,为何不去?”
白婳迟疑问:“公子向来不喜与人打交道,更何况庙堂诡谲,政事复杂,公子豁达心性,怎么会愿意去凑那个热闹,拘束自由受大将军王的招揽?”
他幽幽道:“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对上白婳诧异意外的眼神,宁玦补充说:“我们在虢城与江慎儿也打了几天交道,她不同样也是江湖中人,后被南闽小皇帝重用,手中权力很大,混得风生水起,我也没觉得她不自由啊。”
白婳认真劝说,她真心觉得,宁玦的性格并不适合朝堂:“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公子真与大燕王室打了交道,成了大将军王的赏识之人,那你便不能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全凭心意做事了。”
宁玦笑了笑,开口随意,相比白婳的紧张,他无论口吻还是神态都从容自在很多:“我心里有数。况且,那日不少熟人也都在,我当然不可缺席,错过热闹。”
白婳想当然地以为,公子口中的熟人,指的就是季陵众多剑客。
毕竟都是习剑的高手,在江湖中闯荡久了,说不定谁与谁有过渊源,曾缘分结识呢。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表哥先前的忌惮都成了真。
公子有意登擂,那他也势必将成表哥拔畴的最大竞争对手。
白婳不知宁玦只是想重在参与一下,还是要尽力取胜,她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却又不好继续套话,那样太显刻意了。
……
在段府安稳住了两日,白婳终于等来了脱身的机会。
不是她自己用了什么手段,而是九秋误打误撞帮了她的忙。
那日,陈复在田郊偏院寻不到九秋的人,以为她是因段刈区别安排住处一事心生不满情绪,于是干脆一走了之。
得知突发情况的白婳,心怀几分忧忡。
她
担心九秋安危,便与宁玦商量着也一同出门帮忙找寻。
因为九秋与方伦有过纠葛,两人还都曾在邺城有头有脸,所以,忌惮着方言海的众多耳目,寻找九秋的过程难免掣肘,不能张贴询问,只能通过熟悉她的人挨街串巷地仔细找寻。
段刈也很重视此事。
他当然不是因为担心九秋身无分文离开偏院,没有去处,会受苦受罪,而是怕她被方言海的耳目率先盯上,给段府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言海与段刈都是邺城本地有名的地头蛇,但双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这次方伦不长眼地将主意打到阿芃姑娘身上,彻底惹恼了宁玦,他何至于杀人惹一身腥臊。
不过杀了就杀了,他曾掌管绣衣卫,见血腥的事没少做,所以,只要尾巴处理得干净,杀谁都无所谓,他眼睛根本不带眨的。
但显然,九秋就是那条拖拖拉拉,处理不干净的尾巴。
段刈怎会看她顺眼?
她走了,是合他的意,但不是闭着嘴走的,便后患无穷,只招人心烦了。
……
白婳与宁玦一同搜找一条街,还真发现了线索,有一个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在他们面前晃了下,紧接立刻匿身进旁边一条窄仄的巷子里。
那女子一身紫衣,衣袂翻飞。
白婳朝着右前方向盯了盯,只觉得眼熟,想仔细再看两眼时,身影已经拐弯不见了。
她蹙眉仔细回想,九秋好像确实有一套款式相近的紫衣裙,她着身时,十分明媚好看,留给白婳的印象自然也多些。
白婳怀疑言道:“公子,那人会不会就是九秋啊?她匆忙跑进巷子里,是在怕什么吗?”
宁玦也看着那个方向,但却无法确认对方身份。
他是与九秋接触过,但并不记得她穿过什么衣裳,平日里,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九秋身上。
白婳有八成的把握没有看错,宁玦听了她的话,觉得是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这巷子连通两个街道,里面可以朝两个方向拐,如果方向追不对的话,就算错过了,所以我们暂时分开,我往左,你往右,之后在巷口尽头集合如何?”
这是高效且合理的安排。
白婳赶紧点头,再迟疑下去,九秋恐怕早跑得没影儿了。
“好,那我往这边。”
说完,白婳行动起来。
宁玦却没她那么急,还站在原地看着她,扬声叮嘱说:“小心点儿,有什么情况,立刻出声喊我。”
白婳匆匆回了下眸,回应说:“放心吧,玉骨哨在我身上,有情况我会及时吹响哨子。”
这是昨夜,公子亲手戴在她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