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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她 第95节

  白婳依旧保持跪坐在铁栏前的颓软姿态,无力站起,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胸腔起伏着正在努力调匀呼吸。
  她知晓自己在车厢里待得时间不短,说不定什么时候表哥就会去而复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于是抓紧问出了心中困惑。
  “公子对我,究竟是何态度……是对背叛无饶恕,还是,还是愿意再同我好好谈一谈?”
  宁玦看着她面上的复杂表情,幽幽反问:“你在明知故问吗?”
  她当然不是明知故问。
  白婳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如果是她遭人这般彻底的背叛,绝对不会轻易原宥,更何况,此事不仅涉及宁玦自己,更关涉到他最尊重之人的毕生心血。
  所以是……纵有深情也消散,徒留愠恚心生怨。
  这是她心中真实所想,也从不敢心生祈求原谅的奢望。
  眼下,她不想再自己胡思乱想地揣摩了,无论怎么样,她想知晓一个答案。
  白婳鼓起勇气:“恕我愚昧,请公子明了直言。”
  宁玦:“你对我处心积虑地谋算,骗取我的信任,将我教予你的剑招泄密给了荣临晏,这的确是背叛。但是我记得,我教你的是七十九式全招,怎么你表哥几次三番再来烦我,话里话外间还有套话的意思,是你对荣临晏有所保留,没有全说吧。这是为何?”
  白婳低着头,手指微蜷:“我,我没记住后面那些。”
  宁玦打量着她,目光带上些许锋锐了:“你撒谎,只有看过七十九式全招的人才会寻到其中规律,你能记住那么多,显然是看出了规律是什么,后面的剑法根本不用你死记硬背,只需用你掌握的规律推算出即可,但你还是不说,是为什么?我想听你亲口说。”
  白婳长睫在颤,被他询问时的咄咄气势压得心跳砰砰。
  她喟出口气,辨声确认表哥不再附近,才敢压低声音承认道:“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不想说。我……我交代一部分,是还姨母一家的恩,守住一部分,是看重与公子的情。”
  说完,她忍着泛红的眼角,攥紧指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宁玦伸手穿过铁栏,轻搭在她肩头,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带点哑:“我知道,我知道。”
  他重复两遍,心中瞬间乍现的喜悦大过近来生出的全部情绪。
  有她这句话,一切都够了。
  第74章 不可成婚
  队伍停至溪河边,白婳从关押宁玦的车厢内下来,面色如常地走近溪岸,蹲身捧起一掌心的水净脸,待溪水流了流,她拨划两下,又重新捧起一把贴近嘴边,饮下润过喉咙。
  这时,荣临晏从她身后靠近,伸手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巾。
  白婳抬头愣了下,迟疑接过手,出声唤人:“表哥。”
  荣临晏嗯了声,在白婳身边同样蹲下去。
  他是牵马过来的,一手握着缰绳洇马,另一只手执着水囊浸过溪面灌满水。
  白婳在旁正犹豫要走。
  荣临晏开了口:“婳儿,你进去劝了宁玦什么?先前他那么油盐不进,不惜绝食反抗,现在这么快改了主意,态度配合不少,看来还是你面子比我大得多。”
  白婳沉默了下,平静回:“也没什么,我只是劝说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想日后向我与表哥寻仇,不如韬光养晦忍过一时,等之后寻到机会,自能还报今日被困之辱。”
  “你这话……”荣临晏似笑非笑的,打量白婳两眼,见她一派自若泰然,叹口气说,“也没必要激着他与我们结仇。”
  白婳直言:“表哥背后施计,而我是执行者,我们与宁玦的梁子早就结得彻底,应该不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再改变什么。再者说,就算宁玦有回来寻仇的机会,我有表哥相护,有何可惧?”
  白婳少有的恭维,荣临晏听了自然受用。
  他面上浮起几分神气,顺着白婳的话接着说:“自然,有我护你,
  宵小之辈岂能伤你分毫?”
  白婳淡淡回应一笑。
  荣临晏看着她,又问:“宁玦进食后,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别的有价值的话吗?你在车厢里陪他待得时间不短,显然他对你还存几分耐心,这是个好机会。相比较,他对我与付威则冷淡得多,问话不回,始终阖眼沉默,拒不配合。”
  白婳努力不去回想,刚刚她在车厢里是如何努力“陪伴”宁玦的。
  她面上正色,口吻认真,回道:“表哥,潜伏在宁玦身边的人是我,实际做出背叛之举的人更是我,宁玦对我的恨意,大概远甚过你与付威副堂主。假如说表哥递给我一把锋利匕首,那便是我亲手将刀刃捅进了宁玦身上,如此,他凭什么愿意把所谓的有价值的话吐露给我?他没有看到我就眼红起杀念,我已经是松口气了,与他近距离再接触,也是硬着头皮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务,至于其他,我当真探问不到了。”
  白婳这番话,叫荣临晏听得直汗颜。
  他也意识到,表妹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助他把事情推进至此,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不该强求更多。
  荣临晏当即表态,看向白婳神色诚挚言道:“婳儿,表哥知你在竭力助我,我内心感激又惭愧。你放心,等我们回到季陵,我立刻叫母亲为我们的婚事做准备,你是我的人,我会永远护住你,待登擂事毕,我便马上找门路寻关系,尽全力帮澍安兄解困,你安心就是。”
  闻此言,白婳抿唇未语。
  曾经,能顺利嫁于表哥,是白婳的一桩心愿。
  此事并不关乎她有多么喜欢荣临晏,而是父母故去后,她辗转漂泊,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想成婚后能得一安稳容身之处。
  而如今,她经历了太多事,也结识了别的人,体验过更多,再不复当初的心态了。
  见荣临晏还在等自己的反应,白婳收神,回复说:“眼下开擂在即,表哥需全身心投入武学习练,务必登擂拔得头筹,至于儿女情长,不如缓后再议。”
  荣临晏却说:“婳儿体恤我,可我如何能叫你受委屈,先前派你上岘阳山时我们便说好的,待你一回,我们便立即准备婚事,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上。”
  听到这里,白婳不动声色错开目,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世事无常。
  当初表哥向她应下这一诺时,她还惴惴不安过,害怕自己走一遭虎穴狼窝,回来后被表哥嫌弃,他会反悔不肯践行承诺娶她。
  而此刻,表哥那番仿若深情的话出口,白婳不觉任何庆幸,反而倍感压力。
  她甚至想,如果表哥将此事应付过去,绝口不提婚嫁之事,她反而会觉得轻松。
  白婳心中喟了口气,喃喃道:“我知表哥心意,但我兄长一日未从囹圄脱困,我便一日无法安心,我已无父母双亲了,若真要成婚,只盼望兄长能来送我出嫁,所以……我想婚事可以稍放缓些。”
  话说到这儿,白婳神情现出几分伤感,荣临晏哪能再迫。
  他语气轻柔安抚道:“好,那都依你,我会专心准备打擂一事,争取叫你与澍安兄早日兄妹团圆。”
  白婳心中稍松一口气,言道:“谢表哥体谅。”
  荣临晏起身将灌满水的水囊递给白婳,交代她说:“婳儿,你将这水囊送去宁玦车里,叫他路上能解解渴。我们到季陵还有两日行程,后面天气愈寒,路途也够颠簸的,我们虽捉了人,但江湖儿女仁义为本,也不能让人太受罪。待擂台事毕,宁玦不再构成剑堂的威胁,我会安然放他离开。”
  白婳:“表哥当真有意放他离开?”
  荣临晏:“是,如果我这样做,能多少减轻些你心里的愧疚,我当然愿意。”
  ……
  白婳重新上马车时,宁玦刚刚从外面方便回来。
  她走近,将水囊放到铁笼靠里的位置,方便宁玦伸手就能拿到。
  宁玦见状,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还是少喝点水吧,每次去远处方便,都得麻烦付堂主一路紧跟严防,盯贼似的,我都替他累得慌。”
  白婳闻言再次心生愧疚,心疼公子因为她受的这份屈辱,这份罪。
  她喃喃低语:“公子受委屈了。”
  宁玦口吻倒轻松:“还行,我没如何,倒是麻烦了付威,一边不情愿一边必须跟着我,走出老远喂一路的蚊子,起了一胳膊的包。荣临晏信任委派给他的,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婳听出点意味来,问道:“公子是故意遛他的吗?”
  宁玦轻哼一声:“那不是应该的嘛。每次停车,驻地附近的草地全被队伍里的其他人先方便占上了,我每每路过,抬袖紧捂口鼻都不管用。我岂能委屈自己?当然得向远再寻一处僻静干净的地方,只是我走得远,同路跟行的也别想舒服。”
  白婳不解问:“那公子走这一路,不着蚊虫吗?”
  宁玦眉梢一挑:“我会用毒,在师娘那里学来的皮毛功夫虽不精,但避绝蚊虫还是能做到的,山里的蚊虫厉害,那日你在我怀里磨蹭逗留的功夫不短,沾染了我衣物上的草灰香,故而丛间再厉害的蚊子也不敢再往你身上咬。”
  “还真是如此……”
  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确实是从她嘴对嘴喂过宁玦后,身上各处就没再感觉到被叮咬产生的痒意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幸运没招惹到它们,结果不想竟是因为别的缘由。
  白婳:“我先前都不知公子还有制香驱蚊的手艺。”
  宁玦笑了笑:“是,北地气候偏寒,我们还没等到春来,更没有等到蚊虫复苏造次。”
  这话,一语双关,他的笑意也苦涩。
  白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的确没等到春来,甚至还没有等到冬去。
  短暂的相遇,注定的分别,可两人偏偏动了情,因此别离艰难,彻骨疼痛。
  宁玦这时向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近。
  白婳向前挪了半步,身子紧靠铁栏杆,将手指落贴到他掌心。
  宁玦一握,两人顺势自然地十指扣合在一起,紧接他又腕口用力,将人往前一拽。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灼热交缠。
  宁玦开口,对着她的一侧耳朵,嗓音带点沉哑:“婳儿,我得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这个名字,她曾刻意伪装遮掩的真名。
  乍一听,有点陌生,尤其是他这样贴耳相唤,白婳更觉脸颊热晕,好不自在。
  但其实,阿芃并不是假名字,那是父亲母亲在她小时候唤她的乳名。
  这一点,她不算说了谎。
  宁玦的气息还在她耳边持续缭绕,白婳只觉耳边发麻,战栗起无数痒意,这份痒比无数蚊虫叮咬在身上发作的皮搔肉痒还要厉害许多。
  白婳略微推开他,支支吾吾开口:“走?你,你要如何走?”
  宁玦认真交代着:“婳儿,你对我很重要,但除了你,还有一事久久压在我心上,你知道那是什么。离开邺城前,我新得了线索,需得抓紧前去追踪,但出发前我选择先来找你,一为叫你心里安定,知晓我不曾怪你,二为得你一个承诺,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他眸底的神色过于严肃认真,白婳看着,下意识顺着发问:“什么承诺?”
  宁玦严肃依旧:“我要你答应我,回季陵后不可与荣临晏立即成婚,能拖一日是一日,一定等我回来寻你,带你走。”
  白婳心跳猛然鼓动剧烈,她迟疑要不要开口允这个诺。
  现在与从前不同,如今她说任何话前都要仔细思量好,她不愿再对宁玦有任何的哄骗,凡事一定要说到做到才行。
  她慌张思忖,又想到什么,顾虑言道:“这铁笼是至坚玄铁所筑,公子如何能轻易脱身?我不知表哥将钥匙藏在何处,我……”
  宁玦打断她:“青影剑能劈开,荣临晏将青影剑拿走,以为我便无可奈何了,可江湖中人,谁会不留有后手呢。”
  说完,宁玦一边对着白婳困惑的目光,一边抬手扯了扯领口。
  领口松了,他将脖颈上挂着的绳链拉出来,露出一个錾刻祥云纹的平安环挂坠,挂坠色泽泛青,表面光滑,毫不见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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