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101节
荣夫人话说一半,蓦地停住,吁气一叹,面上浮现愁容,皱纹都更明显了。
白婳顺势接过话问:“姨母可是因杨小姐对表哥青睐一事愁闷?”
“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荣夫人沉喟一声,为难开口,“婳儿,姨母心中唯一认定的儿媳妇就是你,可如今,临晏尚未被大将军王任职,而杨将军又是大将军王看重之臣,关键时刻,杨家我们绝对开罪不起。若那位杨小姐只是一时兴起,事情拖过去也就罢了,可谁想昨日,杨将军竟私下见了临晏一面,话音一半劝说一半威胁,明显是要强硬促成这桩婚事。”
这消息是小尤没有打听到的,白婳第一次听闻,几分新鲜,心里并没有明显的波动。
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最起码在姨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平淡无反应,容
易引人怀疑。
白婳眉心微蹙,故作不知所措的慌乱:“那,那该如何是好,杨将军怎能如此不讲道理,竟还强迫婚事?姨母,此事我们占理,你看能不能去大将军王面前分辨求情,若能请大将军王出面,或许还有回寰余地。”
荣夫人摇头:“怕是不妥,临晏刚得大将军王赏识,哪能还没为主分忧,就先为其招惹麻烦?更何况,杨将军是大将军王的左右手,就算行事霸道,大将军王知晓后,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一定会站在临晏那边。”
白婳垂下头,委屈模样,小声问:“如此棘手,表哥是如何打算的?”
荣夫人看白婳俊俏的小脸郁郁着,手上力道加重,牵握她更紧一些,而后将提前打好的腹稿流畅讲出:“婳儿,姨母一定不会叫你委屈了,就算我们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拒绝不了与杨家的婚事,姨母也不会委屈你做小,一定尽力帮你争取到平妻位置,绝不低过那杨家的官家小姐半头,好吗?”
白婳抿唇,没有言语。
姨母这话说得轻巧,如今她一个无父无母无人庇佑的孤女,如何敢与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平起平坐。
平妻地位相同,这话估计只是嘴上说说,谁不会见人下菜碟,旁人敬重她岂会真的如敬重杨家小姐一样?
到时,不管是荣府的下人,还是姨母姨夫加之两位表姐,恐怕都会紧张对方更多。
白婳看得很清楚,不愿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没了要嫁表哥的心思,别说以平妻身份,双妇一日入门,就是表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独迎她进府,白婳心中同样是不愿的。
姨母还在等她表态,目光如常温和,并不逼迫,可先前那些夸她懂事的话,无疑是早将她架了起来。
荣家既要又要,一边不舍得放弃结交名门的机会,一边又想博得一个照顾亡姐孤女的心善名声,着实有些贪婪。
想必姨母来兰香居前,一定费心琢磨了好久才周全了这番说辞,只是,这番心力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就算姨母直接不认婚约,她也无意纠缠,更不会阻拦表哥与权贵沾亲结姻缘。
于是白婳言道:“我知姨母疼我,待我真心,可若我真的与杨家小姐一同进门,杨家势必心存芥蒂,我不愿看表哥与姨母难做,眼下关键时刻,我甘愿为表哥仕途暂退一步,成全杨小姐,也给表哥喘口气的机会,待他在官场站稳脚跟,再谈我们事,如此方为妥当。”
荣夫人眼神流露诧异,看向白婳,不可置信问:“婳儿……你当真愿意受这个委屈?”
白婳:“不委屈,只有表哥官途走得顺利,我们一家人才能好,姑母或许还不知晓,我兄长被人陷害,眼下在京身陷囹圄,正亟待表哥助力解困。我不会因为一己私心不顾大局,姨母,我盼着表哥官途顺遂,也盼着能与兄长早日团聚。”
因为顾念亲情而愿意暂放姻缘,妥协答应与别的女人共享丈夫,这个决定是难做的。
荣夫人不疑有他,闻言心疼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澍安的事就是荣家的事,临晏会记在心上,待他与京歧那边搭上关系,一定会尽快帮澍安伸冤解困。”
白婳眼神带着湿意:“多谢姨母。”
……
送走姨母,白婳捏起手绢一尾,抬起擦干眼角,原本她也是不擅伪装的人,可先前在岘阳山上历练过一番,熟能生巧,如今她也能随时随刻红个眼眶,挂滴眼泪。
应付一个就要费不少口舌,不成想当晚,表哥也主动登门,说是要与她讲讲心里话。
白婳无奈,只得继续应付。
自从表哥擂台拔畴后,白婳就不常能在家里见到他了,他事忙抽不开身,今晚这一面,还是自擂台结束后,两人第一次私下见。
白婳神色从容,反观荣临晏,欲言又止,与白婳面对面坐下后,外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荣临晏开口:“我娘,下午来找过你。”
说这话时,他面上丝毫不见前几日的意气风发,反而愁绪满盈。
白婳回道:“嗯。”
荣临晏声音有点急,沉哑道:“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婳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什么杨将军的女儿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可如今所有人都在劝我,先娶了杨小姐,一切再从长计议,婳儿,怎么越往上爬……越身不由己……”
他情绪激动起伏,眼底更是发红。
白婳对他相对,后知后觉察觉到一股酒气,仔细一嗅,更加确认。
表哥喝了几杯,但贪饮不多,不至于醉得深。
白婳:“表哥,你醉了,有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荣临晏摆手:“我是饮了酒,但脑袋清楚得很!婳儿,你心里是不是怪我,怪我无能,怪我不应诺……我真的想娶你,自少时初见你,娶你做我的妻,便是我不自量力的心愿。婳儿,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足够强大,羽翼丰满,谁也不能再左右我的想法,什么杨将军、大将军王,我通通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他醉意上来,话音愈发模糊,言辞也愈发危险。
白婳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之言,赶紧吩咐小尤去沉香苑告知姨母。
很快,荣夫人身边两个亲信女使过来,左右搀扶上荣临晏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走。
荣临晏不配合,坚持拗着劲,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到底强过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妈子,双方陷入僵持。
白婳担忧闹出更大的动静,故意趁荣临晏酒劲上头,谎言唬他道:“表哥,你先回去,我愿意听从姨母安排,与杨小姐一同进府,夜凉风凛,你喝了酒,别伤了身子。”
果然,此话一出,荣临晏挣扎的力道慢慢减弱。
他拉扯着几个婆子往前迈步,颤晃着走到白婳面前,眼神睨着她,确认问:“真的?婳儿……你,当真愿意?”
白婳点头,再次出声劝他回去。
荣临晏目露喜色,眼神亮晶晶的,方才的一身颓闷荡然无存,整个人又重新有了精神。
他愿意配合,沉香苑的两个女使见状,赶紧冲白婳颔首示意,将少爷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
半月后,荣临晏在季陵风风火火办了婚事。
婚事很赶,杨将军却不拘小节,直言女儿的心意最重要,还主动提议不必麻烦返回京城,一切从简,就按季陵当地的婚娶习俗办即可。
杨家是武将出身,做事不循规蹈矩也正常,起初婚期传出时,人们的确议论过几句,可转眼,又都去羡慕荣临晏的气运了。这才刚刚得了大将军王赏识,转眼又受官家小姐青睐,简直双喜临门,人生赢家!
季陵城里,百年不见的能出一个这般风光的。
然而荣临晏并没有众人想得那般春风得意。
他人微言轻,整个荣家更说不上话,对于婚事,他们给不出建议,更没有说不的资格,故而全部听从,不甚痛快。
只有一点,荣临晏事先与杨家摊开说清楚——他可以娶杨小姐,但前提是,家中表妹也要嫁进来,身份上不是外室不是妾,而是尊贵的夫人,占得同妻的位置,若能允,婚事成,不允,他誓死不从。
最后,杨家退了一步,允许双妇同日进门,荣临晏喜不自胜。
正日子那天,整个季陵城都分外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鸣响,迎亲队伍红装无比招摇,从街巷头一直连到街巷尾,给足杨家排面。
荣临晏一身红袍,头戴镶珠冠帽,高坐马上,位队伍之首。他姿态端正,眼神向前,无波无澜,明明面上不带任何逢喜事的欢欣表情,可映在路人眼里,依旧是无限风光。
议论声此起彼伏,不过周遭够乱够聒喋,人们也不怕话音会传进荣临晏耳朵里。
“看把他得意的,这里八抬大轿娶进门一个新娘,家里还偷摸摸地藏着另一个,一天之内娶两个美人,你说他这是什么艳福?”
“有什么好羡慕的,听说杨家小姐从前脾气大得很,如今也不知
被荣临晏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愿自降身份,同意与他家里表妹一同作平妻,真是转性了。等往后,杨家小姐脾气回来,他们荣家肯定家宅不宁,天翻地覆。”
“啧……此事该不会有蹊跷吧?杨家真是因武将出身不拘俗礼才催促这么快完婚的?连京城老家都不回了,匆匆忙忙给女儿备嫁妆,实在奇怪,按说以前也没有先例啊,杨小姐上面的几个姐姐的婚事,可都是按规矩大操大办的。”
“行了,别在这当堂老爷升堂破案了,就算真的有猫腻也跟咱哥几个没关系,队伍走远了,咱们就别抻着脖子看了,走吧走吧,喝酒去。”
“走走走,喝酒去。”
迎亲队伍走远,街口行人渐渐疏散。
人围聚得越少,几个立在街道中央的年轻人越是突出显眼。
他们方才刚刚进城,一进主道,迎面赶上这波热闹,看到是荣临晏一身红衣高坐马上,几人立刻警惕,悄悄分散匿于人群,之后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听完过路行人的议论,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全部汇聚在白衣男子身上。
后者沉默半响,没有言语,但眉目不善,显然藏着情绪。
九秋主动出声,试图缓和气氛:“郭忠留在城中侯守,他一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公子,你先别急,其中说不定有误会。”
陈复也附和一声:“阿秋说得是,耳听不一定为真,多的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事,白姑娘既与公子约定好,她便一定会信守承诺,不会随意再嫁旁人。”
“先回去吧。”宁玦口吻淡淡,面无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真实情绪。
他大步迈前,刚走两步,又驻足顿住,转身吩咐陈复道:“你去荣府看一眼,探一探究竟。”
陈复领命:“是!”
第80章 两情相悦
荣府上下,喜事氛围浓烈,红绸彩灯张结,女使小厮忙作一团。
今日众人应对的,不是寻常的娶亲流程,同日进门两个新妇,一个是寄居荣府多年的表姑娘,一个是娘家势力强盛的官家小姐,谁都不可委屈了,故而婚仪用得到的物件都得准备双份,辛苦更是双倍的。
他们临时布置了两个院子,新郎官今晚要先去哪边拜堂,又要先入哪边的洞房,如何妥善安抚两边,简直想想都费脑筋。
幸好这些甜蜜的烦恼不是自己的,都是主子们该琢磨的事,下人们只管安分做好自己的手头事,不必琢磨其他。
吉时到,鞭炮声响,是新郎官带着新娘子到门口了。
下了马,荣临晏面上不再如沉水一般毫无表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最起码,顾及大将军王与杨将军,他会对杨氏相敬如宾。
荣临晏探身靠近花轿,伸手牵出新妇白盈盈的细腕,荣家的一众亲朋好友,以及付威带头领来的归鸿剑堂门徒们,见状跻身围簇,往前拥推,纷纷起哄囔着要见见新妇面貌。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闻言娇羞含笑地往荣临晏怀中躲,荣临晏顺势揽上新娘子的肩头,拂手驱赶那些起哄的亲友。
“别乱来,吓着她。”
“是是是,堂主护短,咱们听堂主的。”
虽然荣临晏早将堂主之位正式传给付威,可剑堂的人如今唤他,还是习惯以堂主相称,付威同样如此。
迎着众人的爽朗笑声,荣临晏牵着杨氏的手大大方方进入院门,走向主堂,继续接下来的婚仪。
……
见外面热闹,荣府下人忙放下兰香居未做完的活,趁机跑到劲松阁去向少爷讨要喜钱。
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眼下杨小姐已经风光进了荣府大门,谁先与少爷拜堂,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继续留在兰香居,自然不比到劲松阁去沾喜气得的好处多。
人都走了,兰香居唯独还剩小尤一个。
她拽着喜褥一角,尚未铺好床,刚刚外面锣鼓一吹,与她一同铺床的两个丫头全跑去瞧热闹了,她不满哼口气,嘴唇紧抿,坚持一个人费力把姑娘的新婚床铺收拾好。
但越想越委屈,铺到最后,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就要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