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120节
宁玦听着,不明所以。
还有裘束说的什么金矿,宁玦更不知,他只听大将军王吩咐办事,还了人情后便两清,闲事他不管。
宁玦不过顺口问一句:“杨家……你说哪个杨家?”
裘束扬眉,毫不遮掩,大声回复:“还有哪个杨家?城北将军府,杨贲的小女儿杨芸,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呢。”
这般轻佻说出口,裘束似有报复的快感,眼睛不由眯了眯。
但显然,他情绪依旧不佳,眸底温度更低,颇有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感觉。
杨芸……
荣临晏之妻。
反应过来后,宁玦眸光忽而一缩。
他不确定再问一遍:“你说……杨芸怀的是你的孩子?你可知晓,她如今是荣临晏之妻,是已婚的妇人。”
“是听说她揣着我的孩子嫁给了一个小白脸,名字没记住,什么雁?大雁的雁吗?”
“……”
裘束故意把话岔开,口吻半分玩笑,半分认真。
宁玦不动声色打量着裘束,从他但笑不语的态度中猜出,刚刚那话,最少七分真。
所以,当初杨芸大胆追爱,甚至在双方聘礼嫁妆都未备齐的情况下,坚持下嫁荣临晏,并非是为求爱,而是计划已久,准备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占一个体面的名分?
这样的猜想,越分析越有道理。
依杨芸贵女身份,主动追爱一个有官场前途的俊俏郎君闹出笑话,可比暴露她未婚有孕怀了流寇首领孩子的真相,从而身败名裂,要强得多。
宁玦想明白这个,只觉眼前那团困扰他许久的迷雾终于即将散开,而真相就在其后。
杨将军纵女胡闹,根本与接近荣临晏,探究孤鸿剑法毫无关系,他不过爱女心切,努力想保全女儿名节。
如此,若杨贲排除了嫌疑,先前主动对荣临晏示好的只剩一人——当朝左相,纪甫坤。
那位看似不争不抢、一心为公的官场清流,却很有可能伸来幕后的推动之手。
第97章 孤月鸿雁
既然已经开了口子,此事便没有再继续遮首藏尾的必要。
裘束坦荡与宁玦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
原来裘束曾是贵门出身,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京中再谈起当年的裘氏一族,无不愤慨,言道他们是佞臣贼子、罪臣之流。
裘氏祖辈确实出过一位大奸臣,贪污受贿、科举舞弊,残害过不少忠良,昔日将朝堂搅弄得乌烟瘴气,至今人们忆起,仍是咬牙切齿,觉得诛灭裘氏全族尚不能解恨。
而当年裘氏阖族被抄时,家仆抱着年仅七岁的裘家幼子跳下枯井,逃过一劫,而后逃亡山上避祸,那孩子便是裘束,成年后,他与江湖人士结交,招纳天下不得志之士,直接占山为王,逍遥快活。
直至,杨将军奉命剿匪,伤了他好几个同生共死的弟兄,裘束一怒之下,施计报复,将杨贲最疼爱的小女儿劫上山来,强迫她做了自己的压寨夫人。
此事在京并未激起风浪,因杨将军及时将消息按死,他害怕此事毁了自家小女的名声,故而直言杨芸是回老家宅院小住调养身子,如此,无人会对近日在京见不到杨家女儿生疑。
就这样,裘束强制困囚杨芸,与她在山上朝夕相处了三个月,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做了个遍。
裘束也从最开始的单纯报复,慢慢对杨芸产生了真情,可就在他畅想以后就这样与杨芸为伴时,杨芸趁他防备松懈,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遛逃回京,彻底与他断了牵扯。
“她怀了我的孩子,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从前说爱上我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应付与哄骗,是我天真,她怎会不恨我……”
说到此,裘束脸色很沉,唇角更压抑抿平。
宁玦问:“你们之后再没见过面?”
裘束如实:“先前我是趁她出城春游,身边守卫疏松,这才有机会将人劫走,之后她警惕再不出城,身边更多了护卫保护,我没机会再近她的身。只有一次,我尾随大将军王的人马去了季陵,曾远远看到过她一眼……”
他话音顿住,越往下说越艰难,“她正在看一场擂台比试,视线紧盯台上夺魁的郎君,目光专注,似是……倾心。”
裘束说的应是荣临晏。
比擂那日,最出风头的就是他。
只是杨家千金对荣临晏到底是不是真的倾心,还不好说。
宁玦没有对此表态,只淡淡言道:“我只奉命剿灭流寇,金矿的事我不知晓,更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耍诈诓我。”
“我所言句句属实!”
裘束动怒一吼,身上箭伤受他动作牵扯,伤口裂开,疼得他立刻额头冒出冷汗。
宁玦冷睨着他:“朝廷一直来人与你们为难,除了你所谓的觊觎金矿,也少不得有杨贲将军对你们明里暗里的报复吧。”
裘束不可否认。
知晓自己在谈判桌上不占优势,他的筹码,不过一个小小的秦立,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裘束克忍住脾气,语气平静道:“要么相安无事,要么两败俱伤。若公子肯放我们走,京郊从此安宁,你也算完成了大将军王交代的任务,若是不放,山中我早布置了炸药,咱们不如同归于尽,一起被山火活活烧死,如此我走得不算孤单。”
宁玦面容沉肃:“威胁我的做法并不高明。”
裘束与宁玦对视,默了半响,喟叹着软下态度,朝前抱拳躬身:“只求宁公子放我们兄弟几个一条生路,我知晓公子并非寻常官吏,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来边崖与你谈判,说那些不可告人的辛秘。”
宁玦:“若你下山,准备去哪?与杨家千金见面吗?”
裘束摇头回:“打算南下了。走之前,远远见杨芸一面吧,她如今既已嫁了心仪郎君,我再出现岂非给她平添恶心。”
宁玦提醒:“她怀了孕。”
裘束沉默,神情复杂,再说不出话了。
宁玦言至于此,不愿多插手旁人之事。
他在京郊与裘束等人对峙时间不短,心中早生厌烦,为朝廷卖命奔忙的事他不感兴趣,当下归心似箭,只想快些与婳儿团圆,紧紧拥她在怀。
至于左相,如今最大的潜在威胁,待回京之后,他一定矛头直指,逼他道出事情真相。
幸而,他身为剑圣徒弟一事尚未暴露明面,敌明我暗,占得先机,婳儿也暂时安全。
宁玦心急回京,故而更倾向于采用方才裘束提出的相安无事的解决方案。
他最后警告说:“远离京郊后,你随意去何处,爱见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只是别碍到我的事,待到回京复命时,我言道你们跳崖而逃,生死不明,从此,你身份不可明面示人。”
裘束微怔,随后朝宁玦深深一鞠躬:“多谢公子仁义!”
说罢,裘束没有耽误,护着带伤的手臂转身匆匆而离,重新匿身于山林中。
宁玦召来臧凡陈复,与两人商议,为了合理圆谎,他们还得在秦立面前费力演一出戏,好叫秦立错认为,裘束等人能在团团包围中逃出生天,全怪他自己的一时冲动。
有此把柄,秦立在宁玦面前,往后只得夹紧尾巴做人了。
……
解决完京郊流寇的事,宁玦带人马不停蹄回了京。
进城后,他不得不先去王府复命,而后才能得空去白府相见伊人。
然而见了王爷后,对方并不着急提剿灭流寇的事,反而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宁玦察觉不对,心头一凛:“出了何事,请王爷如实告知。”
大将军王先安慰他一声别急,随后坦实开口:“就在前日,白姑娘应邀去姨母家中作客,也就是荣府,结果荣临晏突然发疯,将人劫带出城去,至今未归……
“本王派人出城仔细搜寻,可始终未有线索。眼下,白府荣府已然全部乱作一团,白澍安大闹一场,斯文尽失,其夫人祝氏也险些动了胎气。荣府上下自知理亏,一个劲地赔不是,但每个人都咬死说,荣临晏冲动行事,事先并未与他们商议过半句。双方僵持到现在,白姑娘仍然下落不明,本王也没了主意,幸好终于盼等到你回来。”
宁玦闻言不可置信,紧盯着大将军王,确认他眼底不带丝毫玩笑意味,心头顿时生慌。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压抑慌急,而后究问细节道:“当日可有目击者看到,荣临晏劫走人后,出城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将军王将追查到的细节悉数相告:“本王打听到,荣临晏并不是一人带走了白姑娘,他应是雇了一个车夫驾驭车舆,白姑娘被绑或被迷晕后安置在车厢里,荣临晏策马跟行在后,大约为了避人耳目,二者前后相隔约十丈的距离,出城后一同往东去了。”
什么相隔多少距离,宁玦压根懒得细琢磨,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根本没必要补充。
他只关心最后一句——出城往东去了。
东边。
有山有水。
有适合春郊观光的草甸、泛舟竞渡的湖池、狩猎猛兽的林苑,还有……清清冷冷的墓园。
墓园……
宁玦发散联想,还真串联起来,他猛地抬眼,眸光跟着霎时紧缩。
大将军王看出他脸色的不对劲,追问道:“怎么样,你是想到什么了?”
宁玦却摇头。
有些事,不能与外人道。
这么多年来,他不辞辛苦从各处搜集到的线索,断断续续全部浮在脑海里,原本是零零落落、互无关系的,可这些零散的线索忽的由虚到实,渐渐连成一条相互有关联的线。
宁玦掌心紧握成拳,朝大将军王作揖一拜:“还请王爷派给我些人手,随我出城一趟。”
大将军王并不吝啬自己手头的兵力,痛快答应:“多余的话不说了,先前派给你的兵,跟你在外清剿流寇将近一月,肯定个个饥馑疲困,本王立刻拨给你新的人马,助你寻到白姑娘的踪迹,还有……你自己同样记得护好自己的身体。”
说完,大将军王对外传下命令。
“多谢王爷!”宁玦再一躬身。
趁着外面召集兵马的功夫,宁玦回到先前在王府借住的院落里换下脏衣,又简单清洗了一遍身子。
在外苦熬了这么久,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馊味,洗了痛快很多。
回城后他没能踏实睡上一觉,婳儿失踪的事又叫他神经紧绷,故而冲完一个热气澡后,他身上并未得半
分放松,反而心事重重,每多等一刻钟,心头便更沉重几分。
告别王爷后,宁玦带着人马出城,与臧凡陈复他们汇合。
九秋也在场,这几日她留在京城没闲着,四处打听,还真细究出一些王爷没注意到的细微线索。
“白姑娘是受荣夫人邀请去的荣府。自荣夫人搬来京城后,屡次对白家示好,但获得回应总是寥寥,而这一次比较特殊,荣夫人言称要归还白姑娘书法大家颜芾的真迹字贴,听说那是白姑娘亡母喜爱之物,或许因此物重要,白姑娘才答应应邀前往。”
“还有,我从小尤那里打听到,白姑娘失踪后,她房间里莫名其妙跟着少了一个物件。当时白府上下已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关心着姑娘的去向,谁会在意多一物少一物的事,我细细追问得知,原来是公子先前赠予姑娘的一把宝剑连同剑匣一同失窃了。”
宁玦面色沉着始终未出声,倒是臧凡,忍不住诧异道:“剑?真是奇了怪了,旁的都不偷,偏偏只趁乱窃走一把剑?”
九秋也无法对此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