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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她 第123节

  宁玦站起身,无所管顾,迎着愈加猛烈的春雨,厉声一道命令:“来人,开棺!”
  此话落下,纪甫坤比任何人都先有反应,他厉声责难宁玦道:“你疯了不成?那可是你师娘的墓,你敢动,便是大不孝,大不敬!”
  宁玦置之不理,只当身后有野狗在吠叫,见他意已决,陈复臧凡等人也不再迟疑,纷纷上前,跟着宁玦跪地弯腰开始刨坟。
  动手前,宁玦磕了头。
  而他身后的弟兄们,开动前也都个个鞠躬对前辈表了敬意。
  他们没有趁手的锹铲工具,要么徒手刨挖,要么刀剑掀撅,很是艰难费力,幸而人多,力量不竭,多用了些功夫总算挖到了棺椁的前盖。
  宁玦右手搭上去,沉呼一口气,紧张感无以复加。
  他身子几乎趴在上面,低声喃喃:“师娘,抱歉……若是我想错,日后一定跪上七七四十九天为你祷告安宁。婳儿我必须要救,她活我活,今日,请师父师娘宽恕徒儿一回吧。”
  言毕,宁玦眸光外露狠厉,手腕向前开始推力,不用旁人相帮。
  棺椁四角都被封钉好,宁玦生生用内力将铁定掰断,棺椁前盖松动,错开一角,众人避过目去,以尊逝者。
  只有宁玦目光不移,准备亲自开棺。
  一鼓作气,无需多余的心理建设,他直接动了手。
  入目,没有腐烂的尸肉白骨,更没有任何的血腥臭味,只有一道孱弱抱膝紧缩的影。
  刚刚那么大的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停了,此刻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幽幽泄下来,带来唯一的微薄光亮。
  宁玦伸出手去撩那人糊在脸上的头发,未觉自己手臂竟在发抖。
  他一咬牙,猛地撩开!——只见白婳衣衫沾血,闭目安沉,面容惨白无生机。
  宁玦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是在心脏漏停一拍后,才终于确认白婳呼吸还在,只是很浅弱。
  他来不及松这口气,焦灼地立刻将人从棺椁里抱出,同时大声疾呼:“叫郎中来!快叫郎中来!”
  ……
  白婳足足睡了七日才转醒。
  她如同死过一遭,复又重生似的,睁开眼看着围在自己身前的几张显露关切的熟系面孔,心底只觉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记不起来了。
  记忆最后停在自己在姨母家里被表哥强行带走的画面,再之后的事……只要一想,便万分头疼,干脆算了。
  她知自己大概是遇险了,但后续发展怎样,最后又是如何获救的,竟无一人肯在她面前提及。
  哪怕她刻意追问,兄嫂也都三缄其口,几句岔开话题。
  就连平日最大嘴巴的小尤,如今也稳重起来,面对她的问询,竟为难推脱说不知内情。
  呵,不知内情……
  以往整个府里最八卦的就属小尤了,连主子们都不知情的小道消息,小尤总能更先一步掌握,谁不知道谁呀!
  问不出来就算了,反正她已脱险,算是虚惊一场了。
  白婳不再纠结去想自己的记忆缺失,却开始怅然思索起来其他的事——自她醒后,宁玦还从未出现看望过她呢。
  听兄长说,他是出城为大将军办事去了,先前不知她会醒得这么快,所以就应下了差事,也是赶得不巧。
  合情合理,只是不巧。
  白婳不怪自己醒来后他没有及时出现在身边,但内心难免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和想念。
  毕竟,人在遇险后,都会想靠一靠自己熟系且依赖的臂弯,听一听被呵护的安慰言语。
  兄长说他去的地方是哪里来着?随州还是庆城?
  也不知道往那边寄信,几日能到……
  白婳幽幽想着,便执起笔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而八、九日不见,公子想我如隔几个春秋了?】
  墨停,白婳忍不住有点脸红。
  心想这么直白地写,是不是太羞人了些,万一被旁人不小心窥见了……
  可是写都写了。
  白婳心一横,忍下羞耻,留下这个开头,继续往下书写内容了。
  第100章 宁玦僵了
  白婳原以为路途遥远,这封信要送到宁玦手中,最短也需四五天,却不想她上午差遣人将信封送去信局,下午,这封信就落到了宁玦手里。
  当然,并未经由信局的运送。
  眼下宁玦不在随州更不在庆城,而是就在京歧,王爷府上,与白府不过隔着两条主街。
  送信的小厮听从白澍安的交代,临到信局前偷偷摸摸拐了个弯,将信送去了王府。
  这一切,白婳自然不知不觉。
  她还在闺阁中盼着晴日和煦,不要影响信使骑马疾驰的进程。
  宁玦将书信放在掌心,仔仔细细研读了三遍,依旧恋恋不舍,尤其第一句含着娇嗔的逗趣,叫宁玦几乎可以透过墨迹想象出白婳写下这段话时的羞赧情状,以及晕染绯红的脸颊。
  信上第二段,白婳写下醒来后周围人对待她的异样,以及她自己想不明白的困惑。
  【有点郁闷。自醒来后,不管我如何询问,兄嫂都对我遇险后的事避之不谈,可偏偏我自己脑袋混沌,什么想不起来,身上唯一的留证就是十个指头上受的伤,那些像是擦伤的血口有些不同寻常,不像是受了刑,倒像是不断磨损而伤的……公子,我的经历是不是不太好啊?其实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现在早不怕了,就是想弄明白些,兄嫂还有小尤他们应是觉得我脆弱才不告诉我,其实我哪有……不如,等你回来,你来告诉我吧。】
  宁玦捏着信纸一角,力道不自觉加重,胸腔更深地起伏两下。
  第三段,白婳不再提遇险的事了,她提笔询问宁玦为大将军王办的事进展如何,顺不顺利,还需几日办完,大概几日能回。她很想念。
  很想念那段话大概是最后才加上去的,字迹都变急了,墨迹也与前两段深浅不同。
  或许是临要寄出时,她才改变了主意,急急加上这么一句表达心意的羞人话语。
  宁玦将信纸按在心口处,喉咙不自觉向外泛溢苦涩,着实不是滋味。
  他怎会不想见她?只是心底恐惧。他怕自己看到她指上的伤口,便忍不住再去想象她清醒时被强行封进棺材里,一时惊恐到极点,无力抵抗只能徒手去撑棺盖,最后奋力求生依旧寻不到的绝望神情……
  她指上沾着那么多血,究竟是挣扎撑棺了多少次……他不敢想。
  ……
  一日又一日,天气乍暖还寒,城中几株争春的花树前后脚含苞带蕊地开了花,不成想紧接又劈头盖脸遭了霜雪,娇花们伸腰绽放不得,反倒株株被盖上一层雪白的棉被。
  这与何人说理去?
  白婳的心情也如被覆了一层霜雪一般,郁郁氐惆,忍不住地喟声而叹,伤春悲秋。
  她每日惯例问小尤:“还没得回信吗?”
  小尤摇摇头,努力将谎话圆下去:“这不正赶上了春时来雪的无常天气嘛,雪地难行,难免要多耽搁几日。”
  白婳斜靠在美人椅上,闻言失望抿唇。
  她喃喃自语道:“雪地路滑,时节无常,都不巧让我赶上了。”
  言辞间,眉目透显焦灼。
  小尤于心不忍,欲言又止半响,最终还是没有告知姑娘宁公子就在城内的真相。
  她必须做到先前向大公子保证的那般,守口如瓶,不多嘴增添姑娘烦恼。
  思及此,小尤低头退出里屋,以防一时的冲动。
  白婳一人独处,单手撑下巴,顺着支摘窗撑起的空隙睨目向外,看着小院里春桃挂绿,枝桠上不停往下滴落融化的雪水,心头尽是怅然。
  周围无人在,也不必管顾。
  她额头枕上胳膊,姿态放松,有气无力趴在桌上,半响,终是没忍住地发出几声低泣抽搭声。
  幸好,无人窥见她这丢脸的一幕。
  ……
  宁玦虽然人在王府里,可白婳的近况如何,身体状态恢复了几成,他全部知晓。
  九秋又替宁玦收了今日的信。
  看完,她与陈复对了下眼色,挑眉暗示他上前去劝公子两句。
  九秋的话,陈复当然是听的。
  他往前更靠近宁玦一些,紧接轻咳一声开口:“公子,这是刚刚收到的信,昨日白姑娘又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不知是因想念你,还是担心你杳无音信,失了踪影。不如公子今晚去趟白府?就说是事情提前办完,急忙赶回的,姑娘盼望见你,一定会高兴的。”
  九秋忙也跟附一声:“是啊,公子就去一趟吧。白姑娘日日惦记着公子,而公子又何尝不知相思的苦楚?这么多日以来,公子无限苛责自己,怨怪是自己害得姑娘涉险受伤,将所有罪名全部包揽在身上,自陷愧怍泥淖,无法抽身。可事实是,作恶之人已经被公子亲自手刃,公子更是临危不乱,及时找到了姑娘的被囚之地,拯救姑娘性命无虞。公子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极致,姑娘是受了惊吓也受了苦,但她一定不会怪你。”
  “还有白家哥哥,他不知内情但也传了话来,说公子不必因婳儿的伤势介怀,公子是救人者又不是伤人者,若是登门,白府自是欢迎的。”
  姑娘家的心思更为细腻,相比陈复干巴巴的劝言,九秋姑娘一番话,更能打动到宁玦。
  宁玦沉默片刻,负立窗前,最后还是垂目摇头表态:“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就是还未想通。
  陈复九秋两人瞬间有点有力无处使的感觉,但也无法多嘴再劝,只能点到为止。
  ……
  当日晚间,春雷轰轰,闪电轰鸣,气势之磅礴,像是要将天堑夜幕生生劈断成两半一般。
  宁玦睡不着,时而阖眼,时而被雷声惊扰睁目,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很受折磨。
  他视线幽幽落于室内漆黑的虚空中,头脑原是放空的,可随着窗棂外一声声惊雷乍响,思绪竟不由控制地忆到从前,于是自然而然想到他与婳儿同往邺城的海上之旅,那时候,两人在船上总是经历如今日这般风雨雷电交加的疯狂夜晚。
  海上天气总是变幻无常得,遇见雷雨更是常事,奈何婳儿格外惊惧雷声,不敢一人入睡,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半哄半骗,诱着婳儿与他同舱同床,共度夙夜……
  如今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初真不是人啊。
  宁玦刚收回神,耳畔再次乍惊一声春雷,闪电轨迹狰狞印在窗纸上,似在张牙舞爪地叫嚣,叫人无法忽略。
  婳儿在闺阁之中,会不会又因惧怕雷雨而不得安眠?
  宁玦翻了下身,强行克制自己不去想,但思绪哪里能由他自控。
  雷雨声不停,宁玦深深叹了口气,旋即睁开眼,动作麻利地掀被起身,穿衣整发,而后拿上蓑衣斗笠,不再犹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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