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脸上原就没有多少血色,此时更是白了几分。
  她不在意,也没人看到。
  她只轻轻扫了跪在地面上那浪荡子一眼。漫不经心,眼里没多少情绪。
  刚从地面上站起来的浪荡子迎着她那一眼,不知怎么打了个颤,一瘸一拐溜进了人群里。
  主子。跟在明墨后面的越影有些担忧。
  自然不是担忧那浪荡子,她担忧的是明墨刚才的出手。
  明墨摆了摆手,有些沉默。
  她听到了路人们的话,知道湖里那人果然是曲龄幽。
  以及她和段云鹤后面发生的事情。
  她才昏睡了一个多月,世界似乎变了一番模样。
  她抬头看去。
  隔着许多人的身影,她一眼就能看到坐在湖边圆石上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做工精致的莹白衣衫,衣服上绣有山水的图案。
  此时那衣衫湿透了,衣摆在滴水。
  她长发披散垂落,发尾也在滴水。
  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是什么表情。
  明墨只看了一眼就很难移开目光了。
  月光如水、湖面如镜,哪怕现在的场景不是很适合,但曲龄幽依然很美。
  时隔多年,曲龄幽变了许多,她当年的那份心动却没有改变。
  甚至越来越多,成为她深藏心底的慰藉。
  但四周路人还在说着闲话,声音颇为刺耳。
  明墨不喜欢听。
  她吩咐越影和走过来的月三月十四:把这里清出来,让他们散了。还有,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是明月楼楼主。
  这里是许州。
  她说不许,不会有人敢和明月楼作对,把曲龄幽掉进湖里的事情说出去。
  明墨说完,直接向曲龄幽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得很慢。
  有大病初愈、脚步虚浮的原因,更多的则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曲龄幽。
  跟在曲龄幽旁边那侍女眼神微亮,知道她才是真正救自家小姐的人。
  她抬头想看看小姐的救命恩人是谁,看清楚后脸微白。
  明墨没管。
  她本来该在离曲龄幽五六步时停下的。
  但是曲龄幽依然没有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外界如何。
  她上前几步,站得离曲龄幽近极了。
  月光原是投在湖泊里,顺着湖泊照在曲龄幽面前的。
  此时她却感觉很暗。
  面前立着的人把月光都挡住了。
  这人离她很近。
  近到她能看到她腰间悬挂着的一枚圆月形状的玉佩,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微苦,却掺着些许清润,莫名让人感到轻松。
  曲龄幽抬头,正对上明墨望来的眼睛。
  但她来不及看那眼睛里有什么,本能地一惊,想往后仰。
  然而她忘了后面是悬空的。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摔到地面上,一只手伸了过来,搀着她的手臂把她扶正。
  触感温暖,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似乎完全把她罩住了。
  曲龄幽微怔。
  明墨扶正她后很快收回手,指尖藏进掌心,迎着曲龄幽打量的眼神轻笑一声,说道:死都不怕,还会怕鬼神?
  她指的是她的面具。
  上元节以面具罩面是许州的民俗。
  明墨此时面上正罩了个面具,青面獠牙,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曲龄幽刚才没反应过来,明显是被她吓到了。
  她这话一出,曲龄幽和月三月十四都愣住了。
  月三和月十四是惊讶,她们认知里的明墨温和沉稳,大多时候情绪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鲜少会跟人开玩笑。
  曲龄幽则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含着劝解的意思。
  她再次抬头直视罩着凶神恶煞面具的人。
  明墨也在看着她。
  眉眼间有水雾,皮肤白皙,曲龄幽的五官是很出色的。
  她此时眼珠漆黑,明明刚从湖里上来,明明周身湿漉漉的,却有种生来就有的疏离淡漠感。
  明墨看过她许多次。
  初见隔着花灯和人群,她仰头看见高楼上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女子,只看一眼就心动不已。
  后来世事无常、变故太多,那些年里她来来回回也看过曲龄幽许多次。
  却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面对面。
  明墨忽然庆幸她面上罩了个面具,不至于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得太彻底。
  曲龄幽只看她一眼就低头了。
  就跟刚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言语一概不理会。
  她很迷茫,也很难过。
  明墨想。
  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少安慰人,也很少有人需要她安慰。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逢微风吹过。
  曲龄幽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明墨看着她湿透了的衣衫,眉微皱,伸手将自己身上穿的棕色裘衣解了披在曲龄幽身上,抬头就对后面那侍女道:雪青姑娘,你家小姐刚从湖里上来,不宜再吹风,还是快回家吧。
  名为雪青的侍女怔了怔,不明白明墨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圆石上坐着的曲龄幽也怔住。
  她衣服都是湿的,冬天的晚上本就寒凉,风一吹,那股凉意甚至渗进了心里。
  但此时这件衣服披了上来,她瞬间感觉到暖融融的。
  像被阳光照着。
  那股淡淡的药味也笼罩住了她。
  曲龄幽生平第一次觉得药味不难闻。
  她抬起头,终于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原是穿着棕色裘衣的,此时裘衣给了她,她还是穿得很厚实。
  碧青色的衣服上有云纹,面具凶神恶煞,她看来的眼神却很温和,目光清而润,像温玉。
  曲龄幽迎着她温和的目光,难得想说些什么。
  我不是想死。她说。
  明墨微微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
  对她那句死都不怕,还怕鬼神的回答。
  她藏在面具里的唇角微扬,声音里的情绪很稳: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的,曲龄幽不是那种绝望无助时会想死的人。
  再绝望惨淡,她也不会放弃求生。
  她不会想死,也不会主动投湖。
  应该是心情起伏之下无意被湖边碎石绊倒,加上地面太滑,才不小心掉进湖里的。
  明墨答得太快,又太理所当然。
  曲龄幽不由抬头又看了她一眼,心有疑惑:但他们都说我是因为被人抛弃、嫁不出去才投湖的,你怎么不这么认为?
  刚才那些嬉笑讥讽,她悉数听到了。
  不会。明墨不假思索:生命宝贵,我知道姑娘一定会珍惜的。
  至于有人说姑娘是因为嫁不出来才轻生明墨嗤笑一声,垂着眸,声音微低:姑娘花容月貌、举世无双,一定有很多人想娶姑娘的。
  所以不用因为一个段云鹤而伤心难过。
  是段云鹤有眼无珠罢了。
  明墨说完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站得有些累,但这趟出来能见到曲龄幽、和她说上这些话,已经心满意足。
  她回头,打算让月三月十四送曲龄幽回去。
  曲龄幽愣了片刻,想着明墨口中的花容月貌、举世无双,笑了一声。
  她站起来走向明墨,问道:你说会有很多人想娶我,那你呢?
  明墨愣住。
  曲龄幽又向前走了一步,你想不想娶?
  第2章 活不过三十岁
  这么近的距离。
  近到似乎只要她一低头,就能亲到曲龄幽的脸。
  近到哪怕她不低头,也能嗅到曲龄幽的气息,听到她的心跳声。
  明墨想。
  噗通噗通,一声比一声响。
  明墨呆呆地听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那其实不是曲龄幽的心跳声,而是她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但这是很正常的。
  面前站着的、离她极近、甚至跟她快要贴在一起的这个女子,是她喜欢的女子,是她十五岁时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那时她就在想:她这辈子只会喜欢这个人了。
  再后来,在那些沉重到不堪回想的日子里,她曾在泥沙里刻着她的名字,靠着那一点怎么都不会实现的念想捱着。
  明墨看过曲龄幽很多次。
  现在却是第一次跟曲龄幽面对面、有触碰。
  她在看曲龄幽,而曲龄幽也在看着她,甚至在问她想不想娶她、想不想和她在一起。
  那是明墨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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