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以她不想再睡了。
  但是不喝药、不睡着,谁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消停?谁知道还要痛多久?谁知道,主子还能不能撑过这一次?
  主子上一次沉睡到现在才一个月左右,怎么间隔时间变得这么短?
  月三眉心紧皱,看着眼前被捏得死死的被子,回头看向曲龄幽,眼里有希冀,显然是希望曲龄幽能说服明墨。
  曲龄幽微怔。
  明墨注意到后也看向曲龄幽:龄幽。
  这是段云鹤在百草堂时对曲龄幽的称呼。
  现在她也这么唤曲龄幽。
  她的眼睛里也有希冀。
  和月三除了希冀外面无表情、隐约疏离不同,明墨额头上出了汗,眼角有泪花,漆黑的眼睛明亮有光,正亮晶晶、满怀希望地看过来。
  她希望什么不用说也知道。
  曲龄幽顶着左右两道目光,头有些疼。
  理智上她知道月三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明墨是怎么回事,但那药是她手下贴身带着、一到曲府就接管了厨房亲自煎出来的,肯定是适合明墨的。
  但情感上,她很能理解明墨。
  对于平日身体健康偶尔生病的人来说,喝药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一仰头一吞咽的事。
  但对那些经常生病、和药为伍的人来说,有时候喝药就是很难,难于上青天。
  难得的不讲理任性,背后有数不清的苦涩不甘。
  龄幽。明墨又喊了她一声,声音放缓、语调温柔,就跟撒娇一样。
  曲龄幽的心因而软了软。
  把药拿出去吧。她轻叹一声,迎着月三不赞同的眼神,平缓而坚定:你们也出去。
  月十四迟疑了一下,拉着月三出去,顺便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曲龄幽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去扯明墨的被子。
  对上明墨警惕的眼神,她失笑:你要一直闷在被子里吗?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闷死不要紧,但这是我的床、我的被子,我还要睡、还要盖的。
  她继续扯被子。
  这回被子松松软软被她扯开了。
  她看着外衣都来不及脱躺在床上不住颤抖的明墨,再接再厉去脱明墨的衣服。
  明墨也不反抗,很乖巧地任由她解开厚厚几层衣服,到最后就剩一层里衣。
  衣襟要松不松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汗汇成水滴正淌下。
  曲龄幽看了一眼,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逃也似的移开了目光。
  她将明墨染了血的几件外衣拿出来,再把被子给她盖回去。
  然后要做什么呢?曲龄幽有些无措。
  明墨不想喝药,但痛却没有停止。
  往日别说被她脱到只剩里衣,只怕她多看几眼明墨就能脸红。
  现在明墨却没有反应,一看就是痛到不行了。
  她边想边拿帕子擦掉明墨唇角的血迹。
  虽然速度很慢,但她唇角一直有血溢出。
  明墨,你是病了么?她问,既希望明墨跟她说话能转移注意力不那么痛,也是真的想不明白。
  在百草堂明墨吐血时,她让坐堂的陈大夫给明墨看过。
  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单从脉象看,明墨的身体没有问题。
  是陈大夫医术不精,还是明墨有什么隐疾?
  不是病。明墨闻着苦涩药味散去后属于曲龄幽的味道,仰着头看曲龄幽,声音轻轻地、慢慢地,像是沉进了某段回忆:是蛊。
  蛊?
  曲龄幽心头微震。
  怎么会是蛊?那东西不是百年前她说着看到明墨脸上很明显惊讶的表情,有些不悦:你什么表情?以为我只是商人,就不配知道蛊仙之事么?
  蛊仙,当然不是真的仙,而是人,是个女子。
  一百多年前是前朝末年,也是燕朝建立的时间。
  太/祖皇帝借江湖之势起事。
  当时和他相争的还有几路义军。
  其中一路,当家做主的是个女子,来历不明,却有一手蛊术,据说能控制神智、主宰生死,杀人于无形,手段诡异且防不胜防。
  后来的燕书记载,那路义军和太/祖皇帝的义军僵持数月,眼看不是太/祖对手,女子提出和太/祖比斗。
  具体的比斗内容无从得知,只知道后来的结果是女子隐退,所掌的义军全部交到太祖手里,助他奠定燕朝基业。
  此后和蛊有关的东西再没出现过。
  当然不是,我绝不会这么想。明墨看着曲龄幽脸上鲜活的表情,唇角微挑:我只是很惊讶,惊讶你只是听到一个字就能联想到那位蛊仙。
  这份敏锐,不知胜过多少出身高贵、自以为不凡的世家子弟、名门之后。
  曲龄幽面容缓和:那你体内的蛊,和那位蛊仙有关?
  明墨摇头,不知道。
  给我下蛊的那个人,也许是蛊仙那一脉的,也许是从什么角落里捡到蛊书的,谁知道呢?
  那位蛊仙隐退后去往何方,谁也不知道。
  明墨说完,忍不住轻声咳了起来,血腥味渐浓。
  曲龄幽皱眉。
  她原来并不知道是蛊,也不知道明墨的问题这么严重。
  如果早知道,是不是说服明墨喝药比较好?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把药端进来。
  门被敲响,雪青抱着几个酒坛进来了。
  小姐,这是越影让我拿进来的,说楼主还痛的话,就让她喝。
  曲龄幽接过闻了一下,味道醇厚,却和她从前闻过的所有酒都不同。
  她点点头。
  雪青把酒坛放在床前,自己退出去了。
  门外,越影头有密汗,见雪青出来,郑重向她道谢。
  月三忍不住问她:你怎么知道主子不愿意喝药?
  那些酒是按照沈月白的指示加了药材酿制出来的,除却止痛外,大概对明墨体内的蛊虫也有一定的压制作用,只是作用很小。
  但即便如此,也是很珍贵的,只放在明月楼内院。
  越影护送主子到曲府后说有事要离开一会,她当时还想不通,现在才知道她是回去搬酒。
  但她去的时候药还没煎好,她怎么能未卜先知?
  我不知道。越影擦去头上的汗,看起来不急不躁:只是怕主子万一需要,我们来不及准备。
  反正对她来说只是跑一趟而已。
  如果需要,那正好。
  如果不需要,那更好。
  而且,我想,主子也许不想再睡了。她小声说,很是压抑。
  月三沉默。
  就真的拿那东西没有办法吗?段云鹤都能没事,凭什么月十四又急又躁,顾忌到屋内的明墨,压着声音问。
  没有人回答她。
  屋内。
  曲龄幽正在灌着明墨酒。
  明墨老老实实地仰着头张开嘴,余光看到曲龄幽的脸,看到她漂亮的眼睛里,那几分无法掩饰的担忧,再次想到那道声音。
  她本该死在和曲龄幽成亲后的第三日。
  当然现在天还没黑,第三日还没过去,她还不一定能活到明天天亮。
  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她问曲龄幽。
  刚问完她就伸手把曲龄幽手里的酒坛拿过来,直接往嘴里灌。
  她希望自己快点醉,不要听到曲龄幽的回答。
  她怕曲龄幽说不会,那说明她这三天做得很糟糕,一点痕迹都无法在曲龄幽心里留下。
  更怕曲龄幽说会。
  她迟早是要死的,她注定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不知道她死了,越影、月三和月十四她们会怎么对曲龄幽。
  明墨顺着发展想。
  声音所说那个故事里,虐恋情深,曲龄幽似乎过得很不好。
  所以她死后,明月楼大概没有帮曲龄幽。
  别喝这么快。曲龄幽把明墨手里的酒坛拿掉,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曲龄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明墨躺回床上,思绪模糊,看到曲龄幽低头看来,下颌正对着她。
  她把手伸上去,摸摸曲龄幽的脸,两指捏起她的下颌。
  许是她没有当场死亡,段云鹤没有机会对她动手。
  曲龄幽:这是醉了?
  段云鹤明墨吐字不清说着些什么。
  曲龄幽以为她是问段云鹤在哪里,顿了顿,说:她没有机会进曲府。
  百草堂开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没有办法阻止段云鹤到来。
  但曲府,她想让谁进来,谁才能进来。
  她不想,段云鹤绝对进不来。
  明墨要问的却不是这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